二、史前及原始造型艺术中抽象形式形态的审美发生
史前艺术抽象形式形态可分为两个大的部类:一类是工具和器物本身的外部造型样式,另一类是描绘在人体、工具、器物、建筑等表面上的抽象形式形态。我们也常称它为“装饰”因素。
与史前艺术形态发生的次序相同,史前艺术抽象形式形态的审美发生也先于写实与装饰写实形态。究其原因有两点:一、史前艺术抽象形式形态与劳动实践中制造工具的活动直接关联,与史前人类的日常生活,或者说直接的生存需要直接关联;二、抽象形式形态与主体的感受之间具有肯定意义上的直接性。所谓肯定意义,是指这种形态与主体的愉快感受相联系,是肯定生命的,是美的本质力量对象化而不是异化。所谓直接性,它的第一层意思是指无需通过复杂和否定性的社会观念(如巫术宗教观念)就能在主体与对象之间建立起审美关系。直接性的第二层意思是指史前抽象形式形态不但直接生产出,而且也直接作用于主体感受形式美的生理和心理结构。总之史前艺术抽象形式形态审美发生在先,是由史前社会中主体的认识水平、审美能力和抽象形式形态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
从史前石器工具中的抽象形式形态发生看,它与人类的行为,动作和意识围绕着制造工具这一劳动形式被组织起来直接相关,是人类从动物行为的动作图式向制造工具的动作图式换,并达到手、心、眼之间、主体动作与工具对象之间一定程度协调的必然结果。但是形态发生并不意味着它的审美会同步发生。这是因为史前人类创造具有几何形态、光滑、对称等形式因素工具的目的和动机,首先是为了省力,好用和效率。这样,对工具(而不仅只是形态)的愉悦心理感受,首先是由身体和手等器官为媒介来承担(如触觉、平衡感等),并通过节律化、规则化的动作图式体现在制造和操作工具的过程之中的。这样,史前工具中的抽象形式形态的审美属性就还须在此基础上再前进一步才能发生,即主体必须从对制造和操作工具的运动过程中的身体感受向对静态的工具中的形式美因素的视觉感受转换;从关心工具的整体性在劳动过程中的好用、省力和效率向仅关照工具中的形式美因素(整体属性之一)转换。只有在此条件下,史前工具中的形式美因素才能从实用的工具转换为审美对象。必须说明的是,在从使用工具过程中的身体感受向视知觉和工具的形式美因素转换的过程中,主体必然经过一个关心工具功能形式的中介过程。同时,主体对工具形式美因素的关注所带来的视觉愉悦感,并不是完全舍弃身体在制造和操作工具过程中的愉悦感受,而是通过身体器官之间的内在联系(如触觉和视觉等)和功能形式与美的形式之间的相关性,转换、浓缩在对形式美的视觉感受之中。马克思说:“眼睛又对对象的感觉不同于耳朵,眼睛的对象不同于耳朵的对象。”而当眼睛的感受从整个身体的感受中分离出来,被导向工具中形式美的因素时,工具也就同时从实用的过程中分离出来,显示出它在形式美方面的魅力。
从生产出具有形式美因素的工具到能对这种形式美进行审美观照,是人类在漫长的劳动实践过程中经过千百万次的重复和向制造更形式化的工具进化的结果:由于这样,我们不同意达尔文、沃林格等从为人类先天具有审美冲动,审美能力的观点,同时也不同意那种认为审美发生是主体意识对艺术形式、客观世界审美的形式直接的,无中介的审美反映的结果的观点。因为在我们看来,只在通过生产劳动实践,通过漫长的制造和使用工具的过程,才能一方面生产出具有形式美因素的工具,另一方面也逐渐生产出主体的“欣赏形式美的眼睛”,感受形式美的生理与心理结构,但必须说明的是,一方面我们并不反对人类的先天条件在审美发生中的重要作用,而只是认为这些先天条件只有在生产劳动实践过程中,在创造和使用工具的过程中,才能同审美能力、审美需要、审美意识生成转换。另一方面,我们虽然在发生的意义上反对那种认为审美发生是主体对美的形式直接和无中介反映的观点,但是当人类获得了审美意识的时候,主体与对象形式美之间直接性的审美反映关系也就存在了。
从工具中的形式美因素向抽象装饰领域(人体装饰、器物装饰等)转换和迁移,是史前抽象形式形态向更复杂多样的形式构成方向的发展和进步。这一发展本身意味着史前抽象形式形态的创造和欣赏已从实践的物质生产领域向人类精神和观念的领域转移了。由于这一特征,这种抽象形态的审美发生也就不同于工具中形式美因素的审美发生。这首先表现为在人体装饰形态的发生过程中,从一开始它就是与主体好看的心理欲求联系在一起的,没有一个在工具形式形态中从关心工具好用的过程和关注功能形式向欣赏关注工具中好看的静态形式;从感受形式的身体器官向视觉器官的转换过程。所以,人类只有到了创造人体装饰形态的艺术时,艺术的形态发生才与它的审美发生同步,并相互促进。当然,也正如许多学者所推测的那样,人体装饰的创造主体,并非没有实用的目的和动机,如:吸引异性,作为代表一定社会地位的标志和符号,表示主体具有某种品德等。但是,创造者的这些意图和动机与创造好看的人体饰品并不矛盾,因为只有好看的装饰才能达到吸引异性和提高社会地位的目的。所以,在这里手段(好看的饰品)与目的(吸引异性等)不但一致,而且目的还是手段的自然结果。这样,好看的形式作为手段在创造主体那里从一开始就将多于对目的本身的关注。
从现代原始部落的某些抽象形式形态的含义推闭,史前时代同样存在过一类注入了复杂和否定性的社会观念(如果术宗教观念)的抽象形式形态。这类艺术形态重要的不是它的形式,而是它所象征的含义和对象。并且向于这些含义和对象有着控制、支配他们日常生活的神秘力量而往往成为恐惧、敬畏、祈祷和禁忌的对象,这样,主体就很难对它们采取审美的态度。所以,有着这类观念和神秘力量的抽象形式形态,其审美发生的历程就比上述那些形式形态要艰难曲折一些。由于抽象形式的组合作为观念的载体与所象征的含义之间有特殊关系的一面(详后),从而也能在史前和原始社会这一特定历史时间内转换为审美对象,即它们可以有复杂的社会观念向无社会观念的纯抽象形式形态转换。普列汉诺夫关于人体装饰从实用向审美转换的思想比较适合论证这类形式形态的审美发生。普列汉诺夫认为:原始民族装饰中的动物皮、爪、牙齿和羽毛“最初只是作为勇敢、灵巧和有力的标记而佩带的。”“当狩猎的胜利品开始以它的样子引起偷快的感觉,而与有意识地想到它所装饰的那个猎人的力量或灵巧完全无关的时候,它就成为审美快感的对象,于是它的贴色和形式也就具有巨大和独立的意义”,并且认为正是这些观念装饰具有了审美价值。在此,我们必须对普列汉诺夫所举的例子和结论进行修正,才能谈注入了巫术宗教观念形式形态从实用向审美转换的问题。从严格意义上说,普列汉诺夫所举的这个例子相当于我们前面听说的那种与主体具有肯定性和直接性关系的形式形态,因为灵巧,勇敢等观念和形式都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体现,本身就是愉悦的对象。同时,猎人选择羽毛、爪、牙齿作为人体饰物,除了这种物质本身佩带方便,持久耐用外,由于前述人体装饰的动机与审美需要不矛盾,这样,它们本身的样子从一开始就是猎人感到愉快的对象。所以,我们认为,这种人体装饰与审美是同时发生的,不存在一个从实用向审美的转换问题。当然,灵巧、勇敢的观念与这类装饰形成某种因生活而产生的联系确实能加强它们的审美意义,但这却又不适合于说明注入了巫术宗教观念的形式形态的艺术,因为在史前社会,史前人类还没有获得欣赏那种高于自身的巫术宗教力量的审美能力。只有当这类抽象形式形态中的观念被解体,重新降低成为与主体具有直接性和肯定性关系的对象时,才能从宗教对象转换为审美对象。但是这又是如何成为可能的呢?
我们认为,是通过如下的途径、条件与契机使这类抽象形式形态中的观念被解体,从而导致它的审美发生的。
(一)文化传播。找们知道,被注入了巫术宗教和图腾观念的抽象形式,它们的具体含义和所代表的具体对象是由特定社会的经济、文化和生态环境所决定的,它们对这一共同社会中的所有成员的行为、思想和感情都有约束、指导、监督等社会作用。因为它们表达的是集体的观念,而非个人的想法,是用抽象形式形态写成的道德箴言、法律条文、伦理思想和宗教信条,具有整个社会成员所认可的神秘力量。有这样的抽象形式面前,是不可能激起主体的审美制度的。但是,由于在史前社会中,互相隔离的原始部落,虽然在社会组织、意识形态等方面有大致相同的结构,但是用什么样的抽象形式作为符号来象征它们的观念和具体对象,从而把它们转化为一种可感、可触和可视的外在形式,则可能因生态环境、生活习惯和文化传统的不同而有很大区别。我们可以用国旗这一个现代例子来说明这一现象。世界各国的国旗在代表一个国家这一意义上是一致的,但是国旗中的内在含义则是千差万别的,这样,外有的形式也就千姿百态。所以,当一个部落的抽象形式符号向另一个不同的文化背景的部落传播时,抽象形式中的符号所代表和象征的观念就会自然消解,它所包含的对特定社会起着大作用的神秘力量也就随之消失。因为抽象形式与它所伏表的观念因文化背景的改变必然丧失相互对应的关系,这样,抽象形式本身的形式美感也就自然会显露出来,成为审美主体关注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