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回顾展
针对中国美院主办的1999年于上海美术馆举办的林风眠回顾展,冯叶笑称自己并未“大闹”美术馆,只是在选作品时提出了一些意见。挑选作品是通过反转片进行的,冯叶讲那时因为看了太多的反转片甚至影响到了视力。在那次选画的经历中,冯叶坦称即便“筛”掉的假画达数百幅之多。(由此招来的怨恨可想而知),但展览及图录中仍有少量假画漏网。冯叶反复强调自己只是许江请来帮忙的,自己在展览及出版事务上并无决策权。因此一些作品虽然自己有不同意见,最后还是出现在展览及图录上。其中关于陈秀丛藏品的故事是其中比较引人入胜的一段。据称,陈秀丛原本为这次林风眠百年大展最重要的赞助人,承诺赞助100万元人民币(在10年前,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这比最后赞助金额最高的马维建的50万还要高出一倍。但是冯叶对陈秀丛这批作品的真实性向主办方提出了强烈的质疑。主办方想出了解决争议的办法,就是把几幅确证来源可靠的作品混入陈秀丛的上百幅作品中,让冯叶挑选,仅仅凭借照片,冯叶便将真品一一挑出,至此,冯叶才获得许江的信任。当然由此一来,原有的赞助也落了空。这促使了后来加拿大版林风眠画集的出版。据称当年陈秀丛还试图将这本画集陈设于展场,也未获得许江的认可。关于潘其鎏一家保管了大量林风眠画作的说法,冯叶在当年即给予了驳斥,并且通过力争才使得潘其鎏保存林风眠画作的相关文字并未在1999年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的画集中出现。十年之后谈及此事,冯叶依然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即使得到许江支持,在整个展览出版事务上自己依然只是边缘角色。这一点从陈秀丛少量藏品依然编入中国美院画册可以应证。
据冯叶回忆,当年文革抄家的当天,冯叶正好在林家,亲历整个过程,当年的政治运动令大家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小到一枚邮票,毁灭“罪证”还唯恐来不及,哪还有心藏匿画作。据冯叶所言,1977年林风眠移居香港后被安置于中侨百货的一个狭小仓库内居住,生活条件恶劣,中侨方面为了出售更多的作品,甚至建议林风眠“薄利多销”,对创作并未有足够的尊重。在此情形之下,如潘家仍旧保留数百幅作品之多而对老人家完全没有说法,于情于理不符。不过这数百幅作品显然给潘家带来了巨额的收入。据笔者所知,仅仅在苏富比拍卖前数天,又有一温州老板以百万元一幅的价格从潘家买下二十幅“林风眠”作品。苏富比的拍卖成功恐怕又带来了新的进帐。
当然,有人选择买进,也有人选择退出。在09春季佳士得拍卖的林风眠作品有大未来画廊展出出版记录的几幅作品中,一幅《绿衣仕女》在1999年的中国美院画集中便明确注明是“马维建收藏”,考察林风眠作品的近年来的交易成交目录,我发现香港著名收藏家罗仲荣夫妇的梅洁楼,已几乎全部抛售了林风眠画作(尽管梅洁楼的收藏尚未深陷假画局),抛售的原因不得而知。而香港另一位林风眠藏家张永霖于2003年在香港大学博物馆举办了《绝色人家-林风眠绘画》的展览。在展览图录的封面刊登的一幅静物画即出版于天津版林风眠画集正是袁湘文卖给萧富元的175件林画之一,因而张永霖收藏的六十余幅林风眠作品也因此蒙上了假画的阴影。三十年来,收藏家、美术馆、出版社、评论家及画廊早已深陷林风眠假画乱局而不能自拔。洁身自好者及知悉秘密者均选择了悄无声息的退出。以2007年香港艺术馆举办的林风眠艺术展而言,此次展览之作品选择由冯叶主导,但是正是这次展览引发了上海美术馆藏品在香港被斥为“伪作”的风波。如果不是我亲口告知冯叶上海美术馆藏主要来自袁湘文夫妇,冯叶还一直误以为是来自另一位香港收藏家。那么潘袁夫妇手中究竟有无批量的林风眠作品,冯叶曾就此专门向林老请教。林的说法是当年离开上海遗留在旧居中的樟木箱中确有少量画稿,但数量非常有限而且都不是完整的画作。
至于拍场上的林风眠假画问题,冯叶早已选择了不干预。这一立场同林风眠在世时的态度并无二致。他们的不作为我以为也是导致今天市场假画充斥的原因之一。在林风眠去世后第二年1992年出版的《名家翰墨-林风眠特集》中,刊登了东京西武画廊负责人大桶贵之的文章。(西武画廊于1986和1990两度举办林风眠画展,其展览图录是今天重要的林风眠文献,可惜市面上一书难求)在文章中大桶贵之提到“有些时候,我同林先生说:‘在拍卖会展品的图录上刊载的那件作品不是仿制品吗?假若林先生向拍卖行告知那只是仿制品,而您的真迹作品实际数量极少,那么您的作品的价值不是能够大大地提高吗?’听了我的一番说话,林先生只说:‘买卖仿制品的人,都有他们的原因,假如我对拍卖行说他们所交易的只是仿制品,对买卖双方都会有不良影响,所以我不会这样做的’”。西武画廊与林风眠的往来集中在90年代以前,当时中国大陆尚无拍卖公司,因此这里的拍卖公司指向佳士得和苏富比,由此看来两大国际拍卖巨头出售林风眠伪作的历史早已超过20年,并且直到今天也是这两家公司在主导林风眠画作的交易。
至于引发本文的苏富比拍卖的林风眠油画,台北出版的《当代艺术新闻》(2009年第五期)刚刚为此做了一个专题,罗列了历年拍卖过的高价林风眠油画,在专业人士看来,这些油画放在一起,最好的回答了林风眠作品的假画乱局程度之严重。以笔者之见,除少量来源清晰的作品之外,其余多数作品作者水准极其低下几乎可以认为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美术教育。而且同一题材的“双胞胎”、“三胞胎”现象更明显地指出其破绽所在。林风眠油画存世极其稀少,移居香港后林更是完全放弃了油画创作。只要对照收藏于上海中国画院的林风眠油画作品即可以毫不迟疑地宣布市面上为数众多的林风眠油画做假。但是禁不住利益驱动,这一闹剧终于在09年春季借金融危机的理由到达登峰造极。
关于林风眠假油画的来源我也征询过两岸三地业内人士,综合多位人士的观点,矛头指向台湾一位曾从事金龙鱼养殖的“收藏家”。前文提到上海美术馆展出的假关良、陈抱一据知情人士透露也跟此人有关。当然我可没有奢望采访这位仁兄,不过凑巧的是当本人在准备写作此文时,意外发现最近一期台北出版的《典藏投资》杂志上竟然有这位素来低调的仁兄的专访。这恐怕跟林风眠香港拍卖的成功不无关系。这位陈姓收藏家对于记者的稿件恐怕没有认真核查,其中一些细节颇堪玩味。“作为收藏家,陈xx除了收藏林风眠的画作,艺术家生前与友人(如艺评家吕蒙,作曲家黄准夫妇)往来的书信(达50余封)、草稿随笔、相关的画册、书目、论文出版(如新加坡、上海、香港、中国出版的林风眠专书、甚至拍卖图录),他也费心地从四处收罗,汇聚建档,认为这些东西可以成为宝贵的资料库,借着仔细地阅读与拼构其中的线索……他也从来不吝于借展或赞助学界编篡他心仪艺术家的研究专书……”结合我听到的关于这位仁兄的一些“事迹”,记者的采访简直就是完美的证据补充。这篇采访中还有更惊人的细节,“陈xx非常喜欢林风眠的画作,他甚至还在木板上自己临摹林风眠的作品,他说看似简单的线条与用色,待亲自下笔便知。其中的困难与艺术家的功力所在,直言自己没有天分,并把自己的作品随意放在厅口饲养宠物兔子的窝巢上……”当我在网上再次搜寻此人信息时,意外发现一则当年吴冠中作品最重要的收藏机构新加坡好藏之美术馆关于指正翰海拍卖的吴冠中作品《池塘》为伪作的申明,其中由翰海时任主管(也是苏富比现任主管)曾指出《池塘》曾经由这位陈姓收藏家向吴冠中本人确认为真迹,但好藏之美术馆的申明却指出吴冠中并不认识此人,此《池塘》也引发了买家苏敏罗与拍卖公司及卖家的官司,并引起媒体广泛关注。据知情人透露吴冠中赝品《池塘》的真正货主其实正是这位陈姓藏家,表面的委托方萧富元只是代理人。由此推测,坊间关于陈是苏富比林风眠真正卖方的说法有相当的说服力。
当然在这次调查中,我获知林风眠的作伪还有其他的线索,而且林风眠伪作的出现甚至早在林风眠移居香港之前。据冯叶称,林在上海期间有关单位就曾发现林批量假画让林风眠前去辨认……以笔者听到的消息,林风眠假画局还可能有更爆料的发现,暂且不提。
前文提到林风眠在1981年潘其鎏留学美国后中断了跟潘的交往,其中秘密在哪呢?我再次幸运地获得了答案,据知悉内情的人士透露,林潘断交的根源在于潘移居美国后其造假行为被知情者书信告知了林风眠,可以想象此事给林带来的困扰。但是也许缘于潘文中提到的“秘密”,或者出自长者的宽容,年迈的林风眠并未大肆声张或采取行动,而只是采取了“断交”的方式。潘当年因造假事发而给林风眠的书信中曾表示悔过,但林并未因此谅解,而有关信件据称仍然保留于林风眠亲属手中。一旦必要,可能随时公之于众。
由香港苏富比引发的林风眠热潮即将在之后陆续展开的春季拍卖中展开。这次几乎所有的拍卖公司都选择了林风眠作为售卖的重点。但是如果林风眠最重要的收藏家比如马维建都选择了退出,那么这许多来源不清的林风眠又将卖给哪一位冤大头呢?这实在是令人好奇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