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前人的这些重要实验和伟大发现得不到封建统治者的重视,也不可能演化发展成为近代意义的科学、技术发明。
而当我们在封建铁屋中昏燃鼾睡时,西欧文艺复兴人文思想的闪电划破了中世纪黑暗夜空,工业革命的初步成果昭示人们更加醉心于科学实验和发明创造。同时,伴随着民主自由之风级城市化、工业化,新兴的大小资产者和市民阶层,也迫切希望有一种新的艺术样式来表现他们的精神世界和人格尊严,显示他们的新的审美趣味和社会地位。
传说1831年7月28日,一个巴黎的资产者骄傲地在路易·菲力普的画像旁展出了他的肖像,肖像下面写了一句话:菲力普与我之间没有实质性的区别:他是公民的国王,我是国王化的公民。就是这样的社会背景和文化氛围、物质基础和人文需求,使得摄影科学研究骤然大兴,对暗箱、光学、光化学、数学、物理、机械原理和制造,各国科学家进行了潜心研究。其中,法国将校、发明家尼普斯、英国化学家、语文学家、考古学家塔尔博特和法国画家、物理学家达盖尔成果卓著,成为摄影先驱者。其主要贡献是:1826年尼普斯用白蜡板从他工作室的窗口向外拍,经过8小时曝光,拍出所谓“日光绘画”,史书称之为世界上最早的照片。尼氏逝于1828年,达盖尔在与他生前合作的基础上,1829年用水银蒸汽造成潜影,只用30分钟曝光就能拍一张照片。又经过改进,1837年5月终于用食盐定影,发明了固定图像的方法。法国政府慨然买下这项摄影专利,公诸于众,鼓励人们自由使用。1839年8月19日,由著名天文学家、国会议员阿拉哥在法国科学院和美术院联席会议上宣布,这一天永载史册,成为公认的摄影发明日。这项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的摄影,便迅速风靡于世,阿拉哥作了高度评价和预言:“最终由此而产生的一系列发现总会大大超过人们的最初愿望。”④
艺术新生儿的百年难题
确实,这项伟大发明之所以“大大超过人们的最初愿望”,在于摄影的诞生为人类精神文化建构了一种崭新的样式——现代图像艺术,即新的视觉艺术。它的划时代意义在于它具有迥异于几千年来传统文化的诸多本质性特征,这表现在:
原真性:既往图像都是客观事物的类像,而摄影图像不是事物analogy,不是“类型”物、“相似”之物,亦非“类同”、“同属”,而是具有时间空间的不可逆转,不可重复,与客观事物同一(same),即具有高精确度的视觉对应物——原真性;
真实性:一切手工绘制的图像,不论其声称如何真实,包括模仿摄影的美术流派——照相写实主义,都如亚里斯多德说的“模仿”,或柏拉图“影子的影子”、“摹本”,而不具有摄影图像的“物质现实的复原”的真实性;
科学性:科学技术开辟了以现代科技为基础与手段,摄取、制作、传播图像的历史;
主观性:不论照相机、摄影机、摄像机,还是计算机,都是由人来掌握、操作运用的,人的主体意识、创造意识,人的主观好恶、理性判断、精神倾向和情感因素,都灌注在摄制过程中,因而客观的摄影图像是具有人文因素——主观性的;
复制性(这个范畴不同于本杰明所说“丧失原作艺术韵味”的机械复制。此处不辨,留待另文专论):不论照相原底、电影母带、设想磁带,特别是数码图像,都是可以不丧失原作韵味,进行无计其数复制的;
民主性:大量复制和广泛传统,使现代图像成为广大人民群众共有共享的大众艺术,而摄制工具愈来愈先进,人工与自动控制的程度愈来愈高,物美价廉而又简便易行,更使之得以进入千家万户,自娱而又娱人,这同传统艺术持有者仅限于王公贵族、达官富豪和文人学士等相对狭隘的范围和霸权性、贵族性相比,现代图像之高度民主性自不待言;
世界性:不同于其它符号系统,如文字、语言地具有中介的抽象性和能指与所指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随意性,因而不经过长期学习就难以掌握、运用、识别,现代图像具体形象、真实生动,人人看得懂,人人都爱看,因而成为各国各民族各地域通行无阻的世界性语言;
广延性:现代图像广泛应该于社会生活的一切方面,从政治宣传、新闻报道、艺术创作、科学考察、实验研究、公安监控、侦查取证、商业营销、身份确证以至肖像写真、合影留念,具有实用、科考、娱乐、审美、确证等多种功能和广泛作用。
以上都是显而易见、不言自明的具体特征。真正成为百年学术难题的是现代图像的艺术特征和审美功能,即这种机械的以及电子的产品能不能和如何成为艺术创作工具的,能不能和如何创制出具有审美功能的艺术作品。尽管各国丰富的艺术实践、大师们生动的艺术探索,以及得到公认的图像精品及经典之作在联合国会议大厅休息室里悬挂;1857年就在曼彻斯特举行的“著名造型艺术作品展览会”上实现与绘画、雕塑名作同室展出、平起平坐;被巴黎的卢浮宫、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收藏;伦敦和巴黎像索思比之类大高档次拍卖行叫卖(有的照片以高达20万美金一张的价格竞价出售);尽管许多明智的有识之士高瞻远瞩予以支持、扶植、论证、评述,但是,由于传统的习惯势力、深重的历史惰性,以及历来理论探讨总是落后于生动的艺术实践等等原因,一百多年来,对这个有着无限生命力的艺术新生儿的怀疑、质询、贬抑之声不绝于耳。谓予不信,且让我们作一次简短的巡视扫瞄。
19世纪唯美的古典主义画家安格尔说:“摄影真是巧夺天工,我很希望能画到这样逼真,然而任何画家也可能办不到。”另一位画家德拉罗什则哀叹摄影使“绘画完蛋了”!版画家杜米埃尔对人们对摄影趋之若鹜的热情感到恼怒,他不相信摄影能成为艺术。他的摄影家朋友费里克斯·图纳雄·纳达尔,原本是作家、画家,自从1853年从事摄影便一举成名,事业如日中天,几乎巴黎的艺术、文学、政界要人名流都要请他照相,如诗人波德莱尔、作家尚弗勒里、作曲家梅耶比尔、批评家伯弗、革命家巴库尔。他的工作室成了名人聚会的场所。他以大师的慧眼来发现、刻画这些人非凡的个性特征;他还富有首创精神,“上天入地”照相,即亲自驾驶飞艇进行人类史上第一次空中摄影,又钻进巴黎地下百年前建成的黝黑的地下水道用人工照明拍照。杜米埃尔便画了一幅漫画,画面上纳达尔正在气球上俯瞰巴黎拍照,题名一语双关:“纳达尔先生,请把摄影上升到艺术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