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不确定性的宿命本质
坚信“上帝不投骰子”的爱因斯坦,致死都不承认量子力学,因为量子力学理论中有不确定性的成分。他在跟量子力学创始人铂尔争论中,曾说如果他被迫放弃对确定性的追求,他“宁愿做一个补鞋匠,或甚至做赌场里的雇员,而不愿意做一个物理学家。”[2]如果要面对后来哥德尔的不完全性定理,爱因斯坦只能选择去当一个补鞋匠或赌场雇员。哥德尔不仅证明了数学与逻辑的“真”存有盲点,并确定了人的自身局限与工具手段的不尽完美性。正如“我们用理智所能理解的世界及所能用数学语言描绘的数学世界远比真正的数学世界要单薄与贫乏。语言虽然是思想存在的家园,语言本身常常比思想更为准确,但是语言往往也比思想更为脆弱。”
据海森伯晚年回忆,爱因斯坦1926年的一次谈话启发了他。爱因斯坦与海森伯讨论可不可以考虑电子轨道时,曾质问过海森伯:“难道说你是认真相信只有可观察量才应当进入物理理论吗?”对此,海森伯答复说:“你处理相对论不正是这样的吗?你曾强调过绝对时间是不许可的,仅仅是因为绝对时间是不能被观察的。”爱因斯坦承认这一点,但是又说:“一个人把实际观察到的东西记在心里,会有启发性帮助的……在原则上试图单靠可观察量来建立理论,那是完全错误的。实际上恰恰相反,是理论决定我们能够观察到的东西……只有理论,即只有关于自然规律的知识,才能使我们从感觉印象推论出基本现象。” [3]
对不确定性的肯定以及对人自身存在局限的确认,科学家似乎显得更加务实谦虚,他们首先回避了第一性本体论,因为它是人还无法触及的终点,不论它是神性或物性,更重要没有证伪的实践材料。相比之下,艺术家和哲学家像预言家,如尼采这位无神本体论者,他宣称“上帝死亡”不过验证人类神性信仰生活的终结,只能在自我依存中确立方向,人成为人之一切的尺度。不确定性的确立,人只能触摸到可以上手事物的状态。
艺术家必然对上帝手中的骰子充满了想象,它赋予人类的癫狂激情往往超越了骰子真相,足以令天才们奋斗终生。正因为人们没有一种手段方法可以彻底地把握上帝手中的骰子,任何人无法代表真理的同时,也赋予任何人揣测“不确定性”的可能权力。除了科学家之外,艺术家和哲学家对此似乎更有发言权,如伟大科学家都具备了艺术家与哲学家的共同禀赋。尽管艺术家和哲学家是一度祛魅的文化先锋,同学科的前天并肩作战,随着“上帝死亡”,神的代言人逐渐失去语说权威之后,科学家与哲学家及艺术家的开战就不可避免,人的局限以及彼此矛盾在他们之间显现出来。一个根本原因在现代科学的实证体系的同一性,科学家们的方法与目标跟神学家一样是“不二法门”。然而,艺术家和哲学家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他们除了各自禀赋是惟一可靠手段之外,不可能形成遵循“整体”的统一性;它对艺术家而言无益于屠杀。事实上,哲学和艺术关照现代科学是它的目的以及可能后果,并不是科学本身。
当代人文思潮主张人的一切必须回到人本的主体中心,它是一切问题的所在,也是解决问题的可能范围。韦伯所说的工具与目的的冲突成为现代文明的核心矛盾,它表现为社会学、政治学和经济学的人本中心。此外,现代科学在手段上也不能一劳永逸,同时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人为技术在利用不确定性的“盲点”,把它作为绑架自身有目的性的工具手段,人为地制造错误去干扰事先设定的理性秩序。自然科学的人为内化矛盾将因人的存在而存在,这也是它遭到质疑的根源,尽管科学在表述方面做了数据化、中性化和客观化的处理,但他们作为社会存在物是难以抽身退场的。这说明了把握不确定性的潜在动机是不可遮蔽的。人无疑是这一切现象中最本质的中心,而不在于被感知、把握、解释的客观对象。科学破坏了人与神的绝对依存关心,同时又在确定人的思维模式和生活秩序,必然对情感经验的主体构成一种危机感,历史延续和社会依存是人类存在的惟一可靠路经。
科学的实证体系实际上是一种几率实践论,它从人自身的有效手段去把握上帝(自然)所掷出的骰子,在毫无把握的前提下则保持明智的沉默。这对艺术与哲学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强权法则,艺术与哲学恰恰要无所不包和言无忌惮。这也是当代人文学说回到了捍卫形而上学以及本体论的根源,坚守“我思故我在”和“心外全无”的人本中心。解构主义后现代哲学公开地反对理性科学,科学不仅证实了人的一切局限性,不确定性同样证明人无法触及的终结。之所以,当代哲学把捍卫形而上学的存在主体作为自身立场使命,它不单是话语权之争,而是关系到人的存在意义。科学不再讨论第一性的终极本体论问题,恰恰成为哲学家与艺术家纠缠不休的宿命“盲点”。
后现代主义哲学把科学作为人的工具、历史的经验与语言的现象进行解构分析,这与早期唯物主义哲学捍卫科学唯一性形成鲜明反差。这证明了哲学无神论在当代处于自反状态,它的无原则性是人本矛盾的现象,而不是真理的逻辑中心。或者说,它是一种不确定性的人类中心主义。正如法兰克福学派灵魂人物霍克海默尔所说:哲学就是对最权威的、最流行的事物进行批判。但它不能遮蔽哲学与科学一样,始终无法脱离人的存在维度,而且它本身是无休止的矛盾。很显然,反科学的艺术与哲学,不会因为科学的退场而彻底摆脱人本矛盾。只要人对驯化自然――不确定性充满欲望,它的麻烦将源源不断,唯一不断塑造自己才能维系自身存在的意义,而不在于第一性本体是什么的,唯心论与唯物论都是非本质的,人才是一切边界的尺度或矛盾的根源,也是唯一对上帝手中骰子感兴趣的情感动物;不确定性就象无限矿藏,是人彻底解放的终极门槛,也是奴役上帝及其宇宙的障碍。
伊利亚·普利高曾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陈述:“今天,我们不怕‘不确定性’假设,它是不稳定性和混沌的现代理论的自然结果。一旦我们有了时间之矢,就会立刻明白自然的两个主要属性:自然的统一性和自然的多样性。统一性,因为宇宙的各个部分都共有时间之矢,你的未来即是我的未来,太阳的未来即是其他任何恒星的未来。多样性,像我写作的这间屋子,因为有空气,即或多或少达到热平衡的混合气体,并且处于分子无序状态之中;还因为有我妻子布置的美丽的鲜花,它们是远离平衡态的客体,是归功于不可逆的非平衡时间过程的高度组织化的客体。任何不考虑时间这种建设性作用的自然法则表述,都不可能令人满意。”[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