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艺术及其不确定性

艺术家要通过作品表述“不确定性”的意象，这显然是合法的。艺术可以肆无忌惮，前提是不得突破“无害性”的伦理底线，否则造成成历史提前终结或加剧生命痛苦的文化暴力。当代艺术要以直观的本能经验去把握自然微观的不确定性，其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当然艺术把这一切作为一种表达内容。不过，类似在中国这个非现代社会，大部分艺术家还是未曾脱魅，不确定性置于他们的思想中，只是重复老庄玄学的“道可道，非常道”的古朴经验，这现代意义的“测不准”实证几率论不是一回事。当然，那些没有脱魅的“意派”艺术家，把水墨自然发挥、意象模糊朦胧的视觉效果，象征着某种超验的不确定性、宇宙自然的形态，它已不具有创造性的现代意义，只是不厌其烦地重述一种古人话语，根源在于创造力匮乏与内在无能感所致。或者说，这种捕抓“不确定性”的直觉经验，总体上沿袭了“心即理”的哲学，如王守仁所说的“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的”的唯心本体论；某种程度是巫术化艺术，形同抓阄验证天机一样的技艺。

在艺术实践中具有经验体现的偶然性、材料效果的随机性、外部效应的意外性、价值意义的不定性，这些可纳为艺术的不确定性。此外，艺术家对不确定性的意象捕抓，不仅仅需要技艺的锤炼，语言张力赋予历史进步的思想激情，意味着艺术自反本能必须颠覆既定的秩序法式，否则僵滞的不光是艺术表面形式，而是历史本身的萎缩。在人没有完全地征服自然或取代了万能上帝之前，“不确定性”将成为历史文明的向心动力。回到人的自身纬度，艺术充满自我依存、相互依存、超验依存的同情心，从它最初试图建构一神性的第一本体，便展现了人的自我追悼的感召力。人不仅是感受自身存在的情感动物，同时是感受无限宇宙与有限生命的体验者。只有确定历史的无限可能性，人才有永恒的归宿。费尔巴哈曾把“上帝”看作一个完美的创意作品。宗教作为超验的自足体系，回避了现实中无法克服的种种问题，依附于一种主导信念作为终极存在。然而，这些已被艺术的自反性创造力和科学的实证性说服力所完全消解，迫使人回到自身的历史纬度，在自救民中寻找自我依存和互相依存的实在归宿。

人类社会的终极依存在现代文明格局下已是式微，尼采宣称“上帝死亡”只是一个明确无误的结论，并断言：没有事实，只有解释。这也是艺术越来越肆无忌惮的癫狂根源，追求无限无序成为生命精神自由的唯一可能空间。特别是走向相对成熟的现代文明社会，祛魅性也相对的彻底，自我依存转为一种自救行为。当人与历史被确定为一种有限性对象，建构无限可能性必成为人类的存在本能，并尽一切可能延长个体寿命和历史延续性，而不是真正听天由命的宿命者。人的文明必然基于人的自身纬度，艺术同样基于表达者与接受者的生效语境，立足于自我依存、相互依存和超验依存的历史形态。

当代艺术反对任何普遍公设权威，因为彻底顺服意味着人本主体的不复存在。艺术与科学的分工也逐渐清晰起来，它们对不确定性的关照热情转向一种人本立场。一切可确定对象将是不可逆的既定常识，艺术家注定成为历史经验的先行者，他们把握的“不确定性”是在非逻辑实证基础之上，全然来自主观体验和激情创想，如同早期艺术把美驯化为人生与世界的神在万花园。当代艺术基于感受与思考的自由表达，每确立一种经验可能性都是把握了历史与生命延续性，而不是不确定性的终点结果。传统艺术坚守审美绝对原则，如同爱因斯坦坚信“上帝不掷骰子”一样。然而，现在艺术确立于人的纬度与历史的中心，不再有规范中心，而是被时间之流――一个过程被一个过程覆盖，即时有中心或标准也是绝对稳定不变的。

艺术的不确定性，赋予自我依存更多的激情和创想。艺术有着最自由的开放形式，可以表达一切而无须兑现一切，任何一个作品出现，本质上是确定的指向，无论它在时间上是否生效，都是一种死亡；正如存活与夭折的生命一样。当艺术不再有创造活力，那这个世界将不再有生死的实在性，人的历史将宣告彻底终结。艺术家对神与人、事与物的创想与追问，在不确定性建构可能的确定性，它也是人维系主体存在的向心动力，否则存在与虚无将全无意义。

注　引：

[1]　摘自《逻辑人生——哥德尔传》，(美)卡斯蒂，(奥)维尔纳.德波利著，刘晓力、叶闯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年11月版，第53页。

[2]《确定性的终结》，(美)伊利亚,普利高津著，湛敏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8年125月版，第150页。

[3]《海森伯――〈量子力学以及同爱因斯坦的谈话〉》，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2007 年1月。

[4] 《确定性的终结》,（美）伊利亚·普利高津,湛敏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普利高津书,第43页。

[5]《批判理论》，霍克海默尔著，中译本，重庆出版社，1990年版，第2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