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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多苓:人的自然与自然的人
作者:何多苓    来源:    日期:2011-10-10

是时侯了,

让我们重新来吻大地,

……

让丰富的生命重归根基

——罗宾生·杰弗斯

我走在荒原上。

我望着地平线。当我想到,有一天它将被无数高层大楼割裂开来,我不由在心中珍藏起这美好的印象。地平线对我来说是一个终端——在我的画面上,它是一切线条的归宿。而对我置身其中的伟大景观,它是沉默而响亮的自然交响诗的终止和弦,一个永恒的纪念象征。

四十年代末,美国诗人罗宾生·杰弗斯这样写道:

文明象屠杀兔子一样屠杀了美

他早已死去。他的罪恶的诅咒被遗忘了。物质文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着。混凝土比沙漠还要无情地吞噬着土地。不管漠然无视也好,自我陶醉也好,曾经作为艺术历史的无尽源泉的这个自然生态是改变了。田园诗的美学寿终正寝,代之而起的是“都市”与“超级都市”的美学,即机械文明所造成的新的生态环境中新的审美观念与价值。与自然的逐渐隔离,拥塞的物质环境、疯狂的速度与节奏效,使人变得过份敏感、脆弱、多疑与自我怀疑。他被日益紧缩的空间压抑着,在他的自我和谐的愿望中挣扎。“本能”就在这时被召唤出来,成为精神的至高无上的对等物。人的目光被局限了,于是他倾向于内省,从自身行为功过循环中去发掘另一种美,从潜意识的不可遏止的官能欲念中寻求生存的价值。自我克制、在永恒中求得净化的愿望消失了,开始了对人的本能的魔鬼的真正崇拜。“二十世纪初文学和艺术中充斥着恶魔般的人间猛兽”,这一切竟被奉为现代艺术的最高道德典范。作为人精神之花的艺术,竟堕落成为大工业时代精神变态的象征与自我发泄的呕吐物。粪便进入博物馆的时代来临了。“美”的领域飞快地被突破,“艺术”成为这个世纪最抽象的、最没意义的呓语。

绘画没落了。最有悲剧性的是,它是在这样一个充满狂飙式的革命动力和具有前所未有的多样流派的时代走向衰亡的。这是人类进入太空的时代;这是每天都有一种生命悄然灭绝的时代;这是每天“喧哗”诞生一种“艺术”的时代。但衰亡的症状是一派表面繁荣掩盖不住的。它首先表现于,作为某种艺术理想标志的激情已不复在。在抽象与具象之间摇摆不定的诸多形式只剩下因袭的空壳,充塞着伪善的古典主义面具、颓废的浪漫主义姿态、说教的现实主义戏剧。所有这些变幻莫测、转瞬即逝的运动都来自于那产生过伟大的希腊与文艺复兴的创造力,而成为现代主义这个宠大机器的流水线产品。在这个以逃避为革命,以反叛为目的漩涡中自我关照和变态的精神分析,膨胀成为人的自大狂的美术体系。“自然”默默地退出了。

美的贬值这一事实证明了,从本世纪开始的世界美术的骚乱时期,正是同一时期物质文明突飞猛进的增值的反面的结果。它同时也证明了,物质文明的进步并不总意味着精神文明的进步;换句话说,后者并不总是前者繁荣的可靠标志。也许恰恰相反,具有重大意的是:生态危机的种种迹象中,美学上的症状甚至比经济学上的症状出现得更早,更触目惊心。在我看来,这至少是一个警告——无限制的自我扩张、背离自然,在宇宙概念上的无政府状态的后果的启示录。

不管这种溃疡引起的高烧兴奋状态还要持续多久,人类和艺术的前途并不是那么悲观的,一个重建起秩序、克制和自我约束的理性时代即将到来。人将在新的、健康的文明的基础上与自然重归于好。理想将重新出现在人与自然的本质和谐的观念之中。如果说,艺术比其它领域更敏感地对这种和谐的消失作出反应,那么它绝不应该仅仅是后者的被动的逻辑完成。艺术的使命是首先重建起这和谐,哪怕只存在于理想之中。

也许,艺术将比科学更早地回过头来寻找一片野草的价值……

这就是我的信念。在《春风已经苏醒》一画中开始表达了这种信念。尽管对这幅远非成功的作品作出了种种解释,我的标题说明了一切。我凝注的是那样一瞬,人与它的兄弟为自然的亲切的触摸所感动。

在自然面前,生命的形式是平等的、和谐的、非对抗性的,仅此而已。这一切很简单,非常简单。人们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句格言:用儿童的眼光看世界。但我只在那里发现了成人的虚伪的唯心主义对童真的猥亵。儿童的视点是自然赋予的,在他的目光中,自然不是观照的客体。他感觉,他对物的关照与物对他的关照是同一性的;他还没有被占有和歪曲的欲望所污染,他还没有规定自然对于对他的奴性地位。他自然地看到了自然。的确,艺术必须重新获得这视点,但我要说,这是多么艰难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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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字:何多苓,绘画,人,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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