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宇:你的具体做法是怎么样的?
徐勇:好。你知道,所有照相机都是为了把景物拍清楚进行设计的。通常的拍摄在画面中远近总会有实点,特别是使用角度稍广一点的镜头,画面几乎全是实的,除非你利用动态的方法去拍摄。以往的照片将人物或风景拍虚一点,一般只是美化画面的技巧。去年我实施拍胡同计划前就想好,我要使用一种全虚的方法,也就是在拍摄画面中完全没有实的影像成分,来应对今天胡同遭破坏和改变的现实。这既是我对今天胡同的一种概念呈现,也试验一种语言和方法。拍摄方法就是我在相机的镜头和机身之间加入人为设计的很长的隔圈,隔圈完全中空并可调整,调整长度从10毫米到120毫米。这样一来造成的结果是相机完全找不到焦点,面对具体景物正常或正确曝光拍摄的话,景物可以纯化成色块,没有任何其它信息;也可以“消失”变成“空气”,变成周围的色光。
满宇:就是说对照相机镜头进行了改造?
徐勇:对,也可以这么说。
满宇:这个改造是把对焦的那个机械的部分去掉了还是……?
徐勇:噢,基本上相机就失去对焦的功能了。也可以说这样做改变了照相机原本的设计功能,但是没有去改变相机的摄影原理,相机拍摄的可能性和自由度反而被括展了。
满宇:恩,因为本来相机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对象拍清楚。
徐勇:对,但这样一来我就把对象彻底拍糊涂了。其实在当代摄影成功例子中很多是利用开发照相机的潜在功能实现的。你也可以回到摄影最原始的方法中去寻找可能性,或跟最流行的数码技术结合。我是不会轻易用数码方法对图象进行加工的。完全数码化加工那就不是摄影了。
满宇:我对摄影不是特别熟悉。我还是有些好奇,比如说你的这个作品,或者说你的这本画册,名字叫做“18度灰”,我就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字?“18度灰”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18度灰”感觉是一种术语,象物理的概念。
徐勇:有几方面的考虑。一方面“18度灰”是个摄影技术概念,很中性,明确指向摄影,说明这本画册的纯摄影性质。它其实是一个摄影感光技术当中的很重要的概念。
满宇:恩?
徐勇:对所有比较专业的摄影人,大家都知道18%反光率的灰色板,是摄影测光和调整色彩平衡的基准。
满宇:这个指标是……?
徐勇:这主要是针对感光材料特性设定的标准。所有的照相机,包括现在的数码相机,电影摄录像机都遵循这一正确曝光的标准。对一个认真的摄影者,或者过去像安塞尔.亚当斯这样一个非常认真的、理性的,非常技术派的这么一个摄影者,都会在摄影之前先用具有18%反光率的标准灰板进行现场光线的测试,再设定光圈快门。现在高级的数码相机也要在拍摄前,在现场先拍一下18%灰的灰板,调整好灰平衡---不过现在我们俗称叫“调白平衡”。
满宇:听你这么解释我觉得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词。“18度灰”在你的解释里面它属于一个摄影正确的标准程序、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化的过程。但是你的作品的语言方式,有一种张力在里面,因为你的语言方式破坏了摄影对于清晰度的要求,像聚焦啊这样一个本来的摄影标准、一种工具和语言的基本要求。
徐勇:按照我的这种方式,如果把中空隔圈增加到相当长度,摄影画面中得到的结果主要是大面积的灰色,灰色当中还会有环境光颜色的影响,物体则消失在这样的颜色中看不见了。这样的灰是正确曝光的自然结果,很接近18度灰。另外一点是这种灰色似乎对应了我的记忆。人的记忆是在头脑中保存的对过去事物的印象,古希腊人有一种解释,说记忆是由明暗两种物质在人头脑中构成的混合体,假如这两种物质的平衡不改变的话,人的记忆就不会改变。这明暗两种物质的比例是多少呢,对我来讲就是“18度灰”。
满宇:人头脑的记忆里面好像没颜色。
徐勇:也许不会有明确的颜色。它是迷糊的,偶尔可能会闪现一些颜色,但是这个颜色肯定是很不确定的。
满宇:我觉得梦好像也是灰色的。用灰来形容记忆还是满贴切的。
徐勇:这本画册里大部分作品的记忆现场,都是在上海和北京。我的生活经历主要集中在上海和北京这两个中国最具代表性的大城市。11岁以前,我跟随祖父母生活在上海,那是童年。11岁以后就迁居到北京父母这边来,直到今天我还是生活在北京。这两座城市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历史。中国鸦片战争后,它们几乎并行代表着两种差异很大的文化,直到今天还是如此。几十年来中国的故事也主要集中在这两座城市。
满宇:恩,这本画册跟你的记忆梳理也是非常有关系的。每个影像,对你来说都是有故事的,跟你个人的记忆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包括你在上海想到的那些地点,和在北京这种记忆选择方式也是很接近的。这里面呢,也有很多个人记忆与公共记忆交叉的地方。我觉得包括像旧汇丰银行,黄浦江外滩,像北京的天安门,还有前门楼,毛主席纪念堂这样的东西,实际上对它们的记忆显示的意义是多层次而且复杂的,对吧。你的作品在这里头就不仅仅是一个个人的记忆,还代表了很多的公共记忆、城市记忆。在《18度灰》里面你对你的记忆做了一个梳理,但是我们在另外一个层面上更多的是能够看到一条公共记忆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