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很熟悉我的父亲
艾未未:我不是很熟悉我的父亲,我们年龄相差也比较大,我10岁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五十七八岁了,我们交流没问题,但没有那种父子之间的爱。普通父子之间的亲昵在我童年几乎没有,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就几乎是个小大人了,已经学会了用自己的眼光来看问题。他们也不教育我,他们已经是社会上最差的人——社会的敌人——已经没有能力再来教育我。
《新民周刊》:您父亲刚回北京时还没平反吗?
艾未未:还没有,只是允许他来北京看病,允许他走动。他的一只眼睛瞎了,新疆的医疗条件很差,他就说我到北京去看病,其实是找个借口在北京住下。没地方住,就借了一个工人崇拜者(用现在的话说是粉丝)的一间空房,我们全家都挤在里面。地方不大,还受到街道委员会的歧视。经常有老太太会来家里边看一看,是不是有什么不规矩的活动,时不时就有人进来探头探脑地看一看,属于受监视的人群。总之,在那样一个社会,全民皆兵,阶级斗争的意识很强。
《新民周刊》:从小这种不公正的待遇对您的心理有没有影响?
艾未未:我想有很大的影响,我以前不太愿意承认这个影响,但不承认也不会改变现实。我对中国人人性可能走向怎样低落的情况,它的残败与破落,应该说就是比较恶的那方面,我有了切身的深刻的体悟。这种败落来自于什么呢?一种不安全感还是来自于互相之间的嫉妒?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种事我从小接触不少,我见过许多斗争和死伤、莫名其妙的残害。
《新民周刊》:这样的环境中,看到现代派的艺术是不是更容易被感动?
艾未未:当然就会更喜欢一些更天真、幼稚、更无厘头的艺术作品,对它们会更感兴趣,以此来回避社会斗争。
《新民周刊》:经历过“文革”,对中国的人际关系是否也更多地持一种怀疑的态度?
艾未未: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短暂的真诚存在,虽然存在的理由是可疑的,但是它们是存在的。同时也会有欺骗和不真实,它们的关系更站不住脚,人际关系基本上是属于混乱的。
《新民周刊》:在中国的语境中,您觉得一个艺术家有能力去做出一些改变吗?
艾未未:我觉得艺术家太有能力了,而且每个人都有能力。今天的政治就是公民的社会,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部分,你的放弃和失望就是整个社会的放弃和失望,其结果就是整个社会趋于一种很坏的口味或者状态。只要你活着,就没办法推卸这个责任,必须该说就说,该做就做。
《新民周刊》:您觉得艺术家算不算一个启蒙者?
艾未未:我不认为他是,但是我觉得他具有其中的某些因素,他必须是个敢说敢做的人,因为你的工作特征使你必须进入个人化的领域,大多数艺术家都会遇到这个问题,他们没有进入个人化的领域,而是进入了一个更加安全和时尚化的领域,挺可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