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鸿海(浙江画院名誉院长):
苏天赐先生的画是出于灵魂,对人生、对世界的感悟,都在他的画里面。我看画展这种感觉很强烈。气韵生动是画中很重要的元素,文人画都非常讲究这些。作为我这样画西画的,我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尽管我手里拿着油画工具,但是作为中国人感受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中国的传统。我生活在江南,怎么画好它,我想苏先生也在考虑这些问题,他的画面中可以看到追求画面的意境和韵味,这是绘画的本质的东西、灵魂的东西,很多画油画的人不能体会到这点,但是苏先生体会到了,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他对生活的真诚、人生的真诚、艺术的真诚。作为中国的艺术家,要有中国的东西。正如我到俄罗斯看到的风景的感觉,就是列维坦油画的味道,但这种味道在我们的江南是找不到的。苏先生他非常尊重自己的感觉和艺术本质的东西,画面的气和韵,这一点苏先生解决得非常好。绘画本体语言方面他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这也是所有的大师们的成就所在。
陆琦(杭州师范大学教授):
2003年我在湖南益阳桃花江和苏先生一起画画,我们同住在一个四周都是毛竹的饭店,刚到那天他要在院子里作画,由于主办方尚未准备画具,苏先生就用我的画箱和画布作画,我一直看他画完。给我感受最深的是,他能通过自己的感受,把很普通景物表达出悠远的意境。他作画看似信手拈来,实际上其中尽是不露人工斧痕地隐藏着,他对抽象视觉因素的意匠经营。苏先生的画,我认为有个两个最大的特点:一是,有一种“虚”的意味,大部分的作品都不是光影感很强的,而是画得比较朦胧,有点雨天湿润感觉。背景、远山、房屋以及树的边缘线都是模糊的,最难画的毛竹他也能通过朦胧的边缘线把毛竹的精髓画出来;二是, “线”的运用,他在朦胧景物中采用线的构架,产生一种空灵的书写意趣。以前我一直在研究他画中的线是怎么拉出来的,那天看他画画,发现有不少笔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笔毛有些很细长,一般的油画笔是不能画出这种线条的,所以对工具、材料的得心应手的运用,才能打造出这般境界。我觉得,用油画的方式来体现我国古代的诗歌意境,苏先生的油画可以说是最能体现的,他的作品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有对自然真朴的追求,有中国古典艺术所追求的审美理想、审美趣味。他所表现的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的感受。他的油画也代表中国美术学院由林风眠所提倡的一种中西融合的精神。
潘耀昌(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我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了解苏先生,苏先生给我的印象是他的作品呈现出新的趣味,与之前的趣味有所不同。他1949年《黑衣女像》的趣味没有得到延续,因为跟未来发展指定的方向相背道。我们解放初期的选择赋予油画过于沉重的负担,要求油画担负起阐述历史故事的使命。在这样一元化的时代,在教学中很多老师不能被放到正确的位置上。纵观苏先生作品发展的几个阶段,1949年之后有些不是完全出自他自己意愿的,1979年之后才回复本来的追求,他的追求不仅是追随林风眠,而且发展和培育了自己的新趣味。全国各大美术馆、学者都在挖掘国内出色的艺术家,对于苏天赐先生我们也有一个重新认识的机会,在重新写艺术史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看我们的时代。
徐虹(中国美术馆研究馆员):
今年中国美术馆做了两个大的展览,我发现观众对美术史上不断提到的写实主义的重要作品是有兴趣的,他们感兴趣的地方在于这些作品他曾经只是在教科书上看到,而现在看到了原作。而有的观众也提出了自己的评价:“这好像有些虚假。”
美术馆还有一些小幅的展览作品,包括苏天赐先生的作品,我观察到更多的观众对这些作品充满了兴趣,他们认为这些才是精品。为什么观众对更多表达自己心理感受具有中国传统文化意味的作品更感兴趣呢?首先是因为我们的民族有几千年的文化积淀,我们观看作品时要结合这个文化传统,来理解作品,和艺术家交流。因为我们有这样的诗歌的传统,进入具有中国文化象征体系的作品中进行交流的时候,中国观众更容易和作品产生情感上共鸣。第二,正是因为这样的传统体系,才具有更开放和包容的文化心态。苏天赐先生、林风眠先生他们的艺术脉络跟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很好地结合,在选择、运用西方的绘画样式、文化传统时,从人性的角度,从人的感情的深度选择,这种选择能融合进他们具有现代意识和现代人的审美感觉,所以他们的作品能打动今天的观众。第三,在这一传统所表达的艺术境界中,更多的是关于人对生命、自然的态度。
苏先生很喜欢19世纪的西方艺术,西方浪漫主义的传统与中国诗歌的传统作为他的艺术探索的起点,很顺利地融入他的绘画。19世纪西方浪漫主义探讨了人和自然的关系,包括人在自然中的感觉、人在自然中的位置、人面对自然时如何认识自己。在自然的崇高和人对自然的敬畏这种困惑中,苏天赐又接上了中国的传统的余绪,中国的传统是人和自然的接近。苏天赐作品中的自然有丰富的角度、情态,这种情态在于人借助自然的方方面面的形态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苏先生作品中不仅有抒情的柔美,还有一种庄严。这种庄严感不像德国浪漫主义绘画着重表现人在自然面前的敬畏。苏先生的庄严情怀是让自然柔和地、温柔地包围着我们的心灵,感到了自然的伟大和自然对人的慷慨,他对自然充满感激之情,这种感激之情是他探索中西艺术和自然的切入点。他在作品里表达了对传统伦理的坚持,将天、地、良心永恒地结合在一起,苏先生的理念来自于对人和自然相处的关系的思考,所以这种思考里充满了一种柔和、温情,充满了人性的温暖。
焦小健(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源自西方的油画如何在中国本土化,如何中国艺术精神化?这个问题常常被讨论,但是老一辈画家们用自己丰富而辉煌的艺术生涯中证明这只是个问题预设。苏天赐先生的展览就是很好的例证。比如,很多人都谈到苏先生的早期作品《黑衣女像》,因为苏先生从法国后期印象派、野兽派那条脉络上传承下来,对于油画的用笔、色调及形式即材质的纯粹性都有很好的吸收和承传,这张肖像里就有很好的体现。你看手的造型和用线就会觉得他研究过莫迪利亚尼、甚至更早的波提切利。但是聚集苏先生全部作品的画展却表明:他从这里(地道的西方油画表现语言)开始,却从充满江南水气和灵韵的中国山水油画中(地道的中国艺术境域)结束。这种转变恰恰是苏先生以后艺术面貌得以让我们铭记的保证。那种在更高的境域里放眼吸收东西方千年文化之精华的结果。可以这样说,过去的岁月里他留下的大量的作品让我们见证了江南湿润的大地之美:水乡,空灵的黑砖白墙,苍劲的老树枯枝、灿烂而鲜艳的油菜花,画布上点缀着的笔触犹如生命跳跃的火花从不因妖娆而失去那温润华滋的美妙。这一切表明画家在过去的时空岁月里最终会复归于画家个人的生命存在。那种在单调、贫乏、却又喜悦无尽的日子里他用自己生命丰富的光彩在方寸画布上无言地琢磨,记录着周遭世界雨过天晴、春暖花开、大地周而复始的沧海桑田变化。和中国传统历代的大画家一样,这些山水风景画的背后总是能够见证一个伟大民族历史性的存在。
国内艺评家常用“意象”形容有具体形但有点抽象的这类绘画表现叫“意象”,以区别于完全是具体形的“写实”和完全没有具体形的“抽象”绘画。苏先生的作品也就被归于了“意象”表现。这样划分虽然形象但仅停留于感性层面,未必能解答艺术作品里的艺术本色。因为“意象”就是一种“意识构成”,写“意”产生的“象”虽然不是具体物但容易是“心中之象”,从朦胧的意识表现到具体笔触呈现还只是主体者的意识构成,离审美对象的产生和“象外之象”还有区别,它须得回到纯粹意识的先验还原以及存在者之存在上才是艺术之象,这就不能仅停留在“意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