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刚(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苏先生的《黑衣女像》如果放到莫迪利阿尼或者雷诺阿的作品旁,也不逊色。林风眠、赵无极、吴冠中、朱德群等早期的画都有很相似的地方,他们对中国绘画里的意境、对用笔的书写性的追求几乎一致,但是每个人又有自己的特点。我们从他的画里看到,凡是朦胧的背景,水天一色,然后前面出现了有线条的树枝,都画得很好看。他抓住了这个东西,就能画出精彩的画。苏先生有一个阶段研究过苏派,那些苏派的作品包括画人物、海景,我觉得他画得很诚恳,也很无奈,所以我觉得苏先生在这个阶段的作品稍稍有点弱,这些作品不是他最精彩的作品。苏先生有幸的地方在于在他生命的后半程遇到开放的时期,使他重新回到早年作画的理想。他的《我站在画布前面》最前面的两句话,写到“当年我想揽尽人间春色,现在我只想约会大自然的魂魄”。应该说大自然对每个人都一样的,都跟我们“约会”,但是我们未必能懂得相约的分量,未必能用自己的画笔完成这个“约”,而苏先生真正领会到大自然的魂魄,非常欣然地带着一种欣喜和感激的心情,面对大自然,履行着大自然和他的约会。
杨参军(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主任):
苏先生是我们油画系的一员,是我们的老前辈。看今天的画展,从第一张《黑衣女像》在一楼大厅转一个圈到2005年的风景画,整整一个甲子,我们感受到苏先生在实现他在画《黑衣女像》时立下的宏愿:东方的意趣,西方的实感,西方的缤纷,东方的空灵。这个宏愿也是林风眠创办国立艺专包括油画系至今80年来无法割断的理想,但中西融汇真正实现谈何容易。我在苏先生2005年以后的画前伫立良久,反复揣摩,中西融汇并不是拿油画语言描绘东方线条,而是综合两个方面的因素建立一个新的语言。苏先生的绘画经历了一个甲子的演化,最后终于实现了这种深度的融合。把西方的油画用生命的感悟,妥帖地、自然而然地诗化了,它使我们感受到灵动的艺术生命力。这种精神在油画系80年的历史中,在他的后学一代代人的艺术创作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也继续塑造着我们艺术追求的方向。苏先生对我们有三点启发:一、中西融汇的理想仍然是油画教学和创作的主题,但是它永远不是表面的融合。苏先生画中的魅力来自于“超越品格”,这个超越品格和浪漫精神植根于他对自然的纯真体验,这是我们永远要坚持的。第二点,苏先生的画中给我们传达了浓郁的画意即笔意,这正是我们美院油画创作和教学一直承传和追求的油画品格,这也是我们区别其他地区的语言特质,这绝不只是画面的笔触本身,而是通过笔意传达出人和自然合一的生命形态。第三、我们今天仍然要以开放的心态面对西方和中国的传统,而不是为了达到中西融合强加给自己一个标签。西方的好的东西要不断地学习,中国传统好的东西仍然要吸收,当然,这些都离不开我们对现实生活的体察和感悟。
宋韧(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苏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刚进山东大学美术系,我做苏老师学生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我无法读懂艺术读懂老师。但是苏先生给我很大的启示,尤其是他对艺术的真诚,用真正的自己的感情在画画。开始我画得很差,我在努力追上同学的时候想到了苏老师教我们要有“思”和“悟”,我就每天把所有同学的画摆开来看,找出自己的差距,两个月后就有了很大的提高。那时我觉得苏先生对我的影响很大,但是我还是没有真正的开窍,还是没有理解到最好的学生与最差的有什么区别。要读懂一个好老师是要一生的。我喜欢读书,人生是阅读的过程,读书的时候必然会思考自己的老师自己的人生,这个过程中我慢慢感到与苏先生走近了,能够开始阅读我的老师。苏先生不仅教给我很多技巧,更重要的是教我们怎么做人。苏先生是一个非常儒雅的人,有很浓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儒雅气质,书卷气。他从不粗鲁,我觉得这就是他全部的人生的修养和学养的综合,我从心里感激能碰到这样好的老师。
王赞(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
苏先生一生追随林风眠先生倡导的东西方融合和和而不同的学术理想,欢乐而单纯执着的品性,忧郁而沉吟的激越的意志,他的风格一直跟随他的一生,他似乎始终在追随林风眠先生的艺术追求,林先生这一拨人个个都是激情四射,富于诗情的散文高手,在控制画面和写作的激情流露时是那样的阳光灿烂,真情灿烂,是什么力量指引这些人善写文章、善描景物、善解人意?吴冠中如此,赵无极如此,苏天赐先生也是如此。奇哉!我喜欢苏先生的一首雁荡诗句:山花纵野火,顽石迸清流;巨笔蘸潭水,泼墨写鬼头!这是多么具有浪漫精神的诗句,这首诗写他在雁荡山画激流后遇雨,在回去的路上遭遇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回到宿舍后写下的诗句,这浪漫的诗句、品性是这一代人具有的特殊品格。苏天赐先生晚年很喜欢画树,他所画的树枝跟中国画里面程式化的树枝描法有很多相近之处,他是以油性的颜色跟水墨画方式表达东方的禅意的境界。自上世纪新文化运动以来,林风眠先生走了后印象主义的路,而徐悲鸿先生走了19世纪古典主义的路线,这两条路线的发展的路径在中国社会结构和政治运动的主张下,发生了变化。尽管林风眠先生路线最终崇尚线性的东方文化融合之路,又或者强调油画的民族化,在政治上“成教化、助人伦”方面失去了支撑,常常处于自娱自乐的境遇之中而非官方化;而徐悲鸿的艺术主张恰好适逢苏联的革命现实主义手法的官方化语言的机遇,基本上处于主流的创作地位。我们今天在这里面对这样一种艺术现状,并不是要推崇谁的艺术主张,而是要带着一种理解的心,理解画家,理解社会的需求,两条油画的发展之路,都是中国艺术发展之路,需要经历和让人心满意足地去感受的一种体会。苏先生最后的作品是《万古相依》,这是幅没有完成的作品。这张作品实际上之前画过一张,2006 年3月份他仍然想把这幅画画完,但没能完成。《万古相依》以这样一种绝笔的方式,表达的是对山水对任何自然融合的感受,以这样的方式完成精神和人格的一种诗意,完成了一种寂静的禅意的谢幕。
除在会议上发言的嘉宾外,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院长曹意强、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雕塑院院长吴为山等,向会议提交了书面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