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弗莱一战后的论文,对于想要把他的批评实践从演变为一种学院主义的可能性中拯救出来而言,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明。在1918至1934年的文章中,他热情洋溢地从他原有的批评理论中剔除了大量东西;而这个批评理论却是他战前经历千辛万苦才得以创立的。但我们不得不认为,弗莱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全部事业的终极效果,远不是变化多端、零碎任意的,相反,某些因素贯穿于他的批评生涯的始终。
即使是在敌意的包围中为现代主义辩护时期,弗莱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后印象派绘画,特别是塞尚的“古典性”的强调。[28]在他进一步深化其批评理论时,他的所作所为表明了他深深地介入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程度。而在后期对原有理论进行调整与修缮时,他的早期思想不是被推倒了重来,而是明细化、精确化了:该舍弃的被舍弃,该突出的更加突出了。事实上,新一代的读者在弗莱的疑惑、他的社会目的感,或是在他蔑视一切权威的性格中,能够发现一个更加令人同情的人物的诞生,而不是一个被脸谱化了的“形式主义之父”的形象。
我希望,这个文选的出版,一方面,能帮助我们提高对弗莱写作的多样性及其范围的认识,另一方面,能有助于读者认清在所谓的后现代语境中,现代主义的复数性质,以及从它的诞生到被宣布下课的阶段中的种种衍变与发展。我们对弗莱晚年思想的这种重新梳理,当然丝毫也没有削弱我们对这位伟大的现代主义理论的奠基者的尊敬,相反,在意识到他是怎样一个偶像毁坏者的同时,他还是怎样一个真诚的求知者和爱美者,我们反而会油然而生敬仰。毕竟,对他来说,捍卫对真美的追求,要比冒着被学院化和教条化的风险,去提供一个封闭而又貌似圆满的体系,重要得多。说到底,弗莱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倚重现场感觉的批评家,一个相信自己直觉与经验的画家,同时也是一个蔑视一切外部权威,信任自己的理性与内心律令的学者。即使在其60岁以后,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当他站在罗浮宫内,他也能够“忘掉我的所有理论,我写过以及想过的所有东西,并试着绝对遵从自己的印象”。[29]与时同时,发自内心的强大信念与理智力量,最终使他成为一位改变了20世纪思想进程与审美趣味的伟大的知识分子,足以与同时代的剑桥哲学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经济学家约翰·凯恩斯(John Keynes)相提并论。
注释:
[1] 对罗杰·弗莱生平、事业及其学术思想的一个简明的介绍,见拙作《现代艺术理论与批评人物志之罗杰·弗莱》,载《荣宝斋(当代艺术版)》,2010年第2期。在中文语境里,弗莱的重要性似乎不如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这是一个近乎笑话的误解,对此的驳正,详见拙作《现代艺术批评的黄金时代:从罗杰·弗莱到格林伯格》,载《艺术时代》,2009年第8期,并收入殷双喜主编《2009中国美术批评家年度批评文集》,河北美术出版社,2009年9月版。
[2] Roger Fry, Vision and Design, London: Chatto &Windus, 1920, p.238.
[3] Quoted in Christopher Reed, A Roger Fry Reader,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6, pp.306-307.
[4] Roger Fry, Transformations,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26, p.13.
[5] Ibid., p.14.
[6] 参包华石:《中国体为西方用:罗杰·弗莱与现代主义文化政治》,载《文艺研究》,2007年第4期;我认为,将现代性单纯解释为弗莱等人的话语建构,而非塞尚等人的先行实践,是站不住脚的。参罗杰·弗莱:《塞尚及其画风的发展》,沈语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1-12页注3。
[7] Roger Fry, “Line As A Means of Expression in Modern Art”, The Burlington Magazine, December 1918, pp.201-208.
[8] Ibid.
[9] Ibid.
[10] Roger Fry, “Picasso”, The New Statesman, 29 January, 1921, pp.503-504.
[11] Ibid.
[12] Beverly H. Twitchell, Cézanne and Formalism in Bloomsbury, Ann Arbor, Michigan: UMI Research Press, 1987, p.118.
[13] 罗杰·弗莱:《塞尚及其画风的发展》,第十章注23,第117页。
[14] 同上书,第十章注1,第99-100页。
[15] Roger Fry, “An Early Introduction to translations of Mallarmé”, in Christopher Reed, A Roger Fry Reader, pp.297-304.
[16] Ibid.
[17] 徐岱、沈语冰主编:《文艺学基础文献选读》,“导言”,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0-11页。
[18] Roger Fry, Transformations, p.27.
[19] Roger Fry, Vision and Design, p.253.
[20] Roger, Fry, Letters of Roger Fry, Denys Sutton, ed.,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72, p.505, p.566.
[21] Roger Fry, “The Toilet, by Renbrandt”, The Listener, 19 September 1934.
[22] Roger Fry, “The Double Nature of Painting”, Apollo, May 1969, pp.362-371.
[23] Ibid.
[24] Roger Fry, “The Meaning of Pictures I: Telling a Story”, The Listener, 2 October 1929, pp.429-431.
[25] Roger Fry, “Henri Matisse”, in Christopher Reed, A Roger Fry Reader, pp.401-415.
[26] 参克莱门特·格林伯格《艺术与文化》,沈语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特别是拙译格林伯格《现代主义绘画(附后记)》,载沈语冰编著《艺术学经典文献导读·美术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即将出版。
[27] 同注24。
[28] 关于弗莱批评理论的一般观念,请参看拙作《罗杰·弗莱的批评理论》,载《美术研究》,2008年第4期;弗莱对塞尚绘画的“古典性”的强调,参拙作《塞尚的工作方式:罗杰·弗莱的形式分析法》,载《批评家》创刊号,四川美术出版社,2008年9月版;弗莱对后印派绘画的辩护的一般史实,参《罗杰·弗莱与形式主义批评》,见拙著《20世纪艺术批评》,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55-80页;对弗莱中期写作及其介入各种社会活动的介绍与评论,参拙作《形式主义者如何介入生活:罗杰·弗莱和他的时代》,载《新美术》,2009年第6期。
[29] Quoted in Jacqelin V. Falkenheim, Roger Fry and the Beginnings of the Formalist Art Criticism, Ann Arber, Michigan: UMI Reserch Press, 1980, p.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