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个事件的发生不仅改变了这次愉快的旅行,并且为蒙克的一生罩上了不祥的阴云。这是一位年轻而富有的女士———图拉·拉森。作为蒙克的恋人是愉快的,但也是她不甘心的。她始终追逐着蒙克,并一心打算着结婚。婚姻对于任何一位身心健康的正常人来讲都是必要的,但是作为一名献身艺术的孤独探索者却又不得不是力所不及的梦境。是的,蒙克对家庭生活与婚姻一直怀有深深的畏惧,他只想过单身生活,况且仅有爱情是不能挽留蒙克之心的。你看,蒙克是无法驾驭的,蒙克是无法征服的。他需要爱,需要的是真爱,是艺术,是生命!面对这样过于紧张的感情纠缠,蒙克安定的生活被彻底侵扰了。他决定逃离这可怕的激情,摆脱这情欲的烈火。他要使自己的世界恢复平衡,避开这样一场残酷的猎捕。然而,敏感多愁的蒙克却更加痛苦与孤独,因为逃避本身依然是另一种灾难的折磨。于是,我们看到了此时在蒙克伤感、阴郁、混沌与孤独的世界中,他不可避免地陷入到酒精所酝酿的苦海中,也许这一刻只有那酒神的芳香泡沫才可能稍许疗慰一下这颗创痛的心。但是,对酒精的依赖迫使蒙克的健康也正在这样毫无节制的狂醉中饱受摧残。在一段时间后,他不得不被送入了疗养院。然而,这场疯狂的感情追捕并未停止,且愈演愈烈。乃至最后,这位女士在阿斯加斯特德亲手导演了一场“自杀”事件才终于熄灭了这场情欲的烈火。但是,在这场过分残虐的游戏中,由于手枪的意外走火而至使蒙克的一只中指从此残废。面对这样的灾难,面对这灵魂与肉体的双重诅咒,蒙克又怎能不将此铭记终生呢?
然而,作为艺术的勇士,无论生活之阴霾如何残忍地阻碍着蒙克,折磨着他痛苦的心,我们看到的却是蒙克骄傲的回答。他始终为着艺术的信念,而坚定生活的姿态使他绝不放弃为《生命的饰带》挖掘新的题材,并继续着自己宏伟的创作。
《母亲与女儿》表现出青春与岁月的分离感。《忧郁》则再现了他那位精神失常的小妹妹劳拉,画中表达出那种精神错乱之后与世隔绝的孤独与痛苦。劳拉默然坐在自己的角落里,目光呆滞,而面前那块血红色桌布上扭动着的图案正预示出魔鬼的脚印。在以三位女人为中心的《生命之舞》中,蒙克再次深化了这类他所钟爱的题材。画面边上的白衣女子好似圣洁的处女,在纯洁静谥中企盼着多彩的生活;而中间那位红衣女人正燃着情欲之火,与她的男伴舞蹈着;右侧则显示出一位欲将隐退的黑衣女士。
早在1890年中期,蒙克也曾尝试放弃自己太过外露的哲学性暗示题材。在循序渐进之中,蒙克的一批新作也显示出他对客观世界更为丰富与全面的认识,从而减少了那些悲观主义倾向的基调。《码头的少女》把人们引入一个迷人的夏季傍晚;《岸旁的舞蹈》中三位女性的形象也与《生命之舞》的象征主义意味有所不同,整幅画面婉如一首仲夏夜的田园诗。目前,蒙克转入到风景画的创作中。象《冬天》、《白夜》,都把观众引入挪威那特殊的景致与氛围之中。在版画领域,蒙克进一步深化着自己的主题并发展了色彩上的视觉效果。特别是他这一时期的不断创作的木刻作品依然保持着艺术上独树一帜的风范。
在挪威,虽然1897年和1901年国家美术馆无可争议地购买了蒙克的五幅油画,但是他的主要创作和他的艺术依旧得不到承认。
然而,真正使这位天才的巨匠得以突破性飞跃的是1902年在德国柏林举行的分离派展览。蒙克被邀请参加了这一重要的画展,而此时他昔日的好友们也已成为极具影响力的权威人士了。蒙克集合了22张重要的油画作品组成了他独具风格的《生命的饰带》。这次,也就是在这一次,现实世界的成功之门终于向蒙克敞开了。随后,他又参加了维也纳和布拉格的重要展览并与德国画商布鲁诺·凯瑟雷及科米特签订了合同。在短短几年之内,在莱茵河的东方升起了这样一个享誉国际的名字———蒙克。他的艺术也开始影响一批年轻的德国画家,特别是桥社和捷克斯洛伐克的表现主义艺术家。
然而,在祖国挪威的情形与这边日益高涨的赞誉之声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在这里听到的依然是敌对的侮骂与无情的攻击。由于不久前发生的“自杀”事件涉及到蒙克的许多朋友,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一些琐事越描越黑,从而引发了这场纷乱而粗暴的责难,并且一切矛头都指向蒙克。外界的恶毒攻击与迫害再次让蒙克陷入了危机,他也又一次难逃酒精的诱惑与惩罚。蒙克就这样被无情地卷入到这些愚蠢而残暴的争执中,对此他也作出过一些讽刺性地还击。但是为了摆脱这场灾难,蒙克终于返回了德国,直到1908年他一直在此生活并考虑长久地定居下来。
在德国,蒙克引起了一批新的赞助商的兴趣,他们之间也建立了牢固的友谊。这些朋友一方面购买蒙克的作品,同时在生活上给予蒙克最大的帮助。其中有艺术鉴赏家迈克斯·林德博士;富有的神秘主义爱好者阿尔伯特·科曼;制造商赫伯特·艾斯彻;为蒙克的版画编制目录的古斯塔夫·斯基夫勒,还有哥特·哈利·凯斯雷和在魏玛的尼采社团以及迈克斯·里恩哈特,他邀请蒙克为柏林剧院进行壁缘装饰并请蒙克为易卜生的戏剧《群鬼》制作设计。
然而,让自己真正保持生命激情的平衡状态对于蒙克这样的艺术家始终是艰难的。在一封写给挪威朋友(蒙克的坚定支持者)詹斯·瑟斯的信中,他说:“我的名声日益增长,但是快乐对于我却是件麻烦事。”
由于各方面的支持与鼓励,1900年以后蒙克创作了大量的写生作品。他对于反映儿童的题材很有兴趣,并且成功地为林德博士的孩子们创作了一幅肖像画。林德也委托蒙克为孩子们的房间设计壁缘装饰。(但出于种种原因,蒙克的设计最终没被采纳。)与此同时,蒙克的新一批表现成人的肖像画也愈发精彩传神。其中《沃特·拉瑟劳》描画了他在德国的最早赞助人。
在目前的这批新作中,蒙克采用了更多明亮的色彩,也打破了1890年那种略显单调的游动状线条的约束,从而使其更加自由、奔放、传神。他写到:“一种强烈的渴望催促我打破这些面与线……我感到这将是我绘画风格的新突破……此后,我以明确的方式更加自信地画了一批作品。简略的线与条纹,并且时常将垂直线、水平线、斜线贯穿其中。”这也亦如蒙克目前延用1891年油画作品中点彩派的技法,但与此不同的是,条纹状的线条取代了那时的斑斑色点,并采用了垂直线的结构,而这类线条也呈现在他的木刻作品中。在这批新作中,所显示的清新而有力的风貌也正是源自1907年以来蒙克个人的生活与自我感受。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油画《马拉之死》,全面地体现出自1902年的“自杀事件”之后蒙克对女人,特别是对其潜藏杀机的毁灭性之感受。同年他又着手创作了一幅以三位不同年龄的男性为中心人物的油画———《海水浴的男人》,描绘出他心目中的英雄男子。这些以沐浴的男人体为题材来表现男性的作品也是蒙克自1890年以来创作女人三阶段作品的一个重要补充。1908年,在哥本哈根,蒙克致命的“精神危机”终于全面爆发了。此后,直到1909年5月他一直在雅各布森医生的诊所接受治疗。渐渐地,蒙克意识到这一系列的毁灭性摧残的源头正是这一时期以来自己混乱的生活所至。他决心恢复健康的生活,从肉体到灵魂。他要向理性挑战,恢复自我约束力、自我控制力、自我意志之权力。蒙克这么说:“对我而言,也许这样的方式,这样的规则太过残忍,但我要!我终将重塑自身……让我们希望吧!这也正将是我的生命与艺术的新纪元!”在写给一位好友的信中,蒙克也不无讽刺地写道:“看!我乖巧地遵循这样的意旨———‘严禁纵欲’!好!抽根不含尼古丁的雪茄,喝杯没有酒精的白兰地,再找个全无性别的女人。“(此时,他已基本戒酒了)在疗养期间蒙克继续着自己的创作,他又怎能让握着画笔的手背叛于自身呢?他到动物园画写生,并听从医生的建议,把长久以来存在于心间的对女人的恐惧感以画的形式诠释出来。他创作了一组这样的石版画———《艾尔发与奥米加》。
然而这一连串的让人心酸与苦笑的悲喜事件正构成了蒙克晚期作品的风格。他又创作出诸多出色的肖像画,包括《雅克布森医生》与《自画像》都显示出他绘画的崭新风貌。如果说1895年《吸烟的自画像》流露出的是罩在心间的太多恐惧,那么此刻的这幅自画像则呈现给观众的是———这位勇士为未来而战斗的胜利者姿态。
当蒙克还在哥本哈根疗养期间,他的国际声誉也传到了祖国挪威。国家美术馆馆长詹斯·瑟斯购买了蒙克五幅重要的作品,与此同时他也被挪威圣奥拉夫皇家艺术协会授予爵士勋章。就在此前瑟斯和杰庇·尼尔斯为蒙克成功地举办了一个大型画展,其中包括油画与版画作品,并受到了公众的广泛承认与赞誉。基于这样一种有利的形势,许多朋友建议蒙克安心回国,并继续创作与调理健康。返回祖国后,蒙克在克拉吉南部靠海的一个小城镇安顿下来,在这里他拥有了更广阔的空间进行创作。蒙克便以此为艺术基地,在这里度过了他一生中相对稳定的六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