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追寻与守护
意大利北方城市米兰,二月下旬的一个傍晚。
我从市中心的卡多纳地铁站出来,手拿地图,寻找圣塔-玛利亚感恩教堂,要去那里仰望达芬奇壁画《最后的晚餐》。地铁站的出口在市中心商业区,地面上一条条街道呈放射状四散开去,一家家时装店华灯初上。有轨电车制造着摇滚乐的噪音,往来狂奔的摩托车制造着未来派绘画的视觉效果。这一切有点玄幻,有点超现实,我一时竟辨不清方向。
迷茫中见有一男一女两个搭伴执勤的警察,便上前问路。警花不会英语,但一脸时尚美人的微笑;警草很热情,指着前方说:到那路口向左转。谢过警察,我从那路口向左拐进,看见一个小教堂,赶紧利用最后的天色余辉,拍了几张照片,证明自己确曾到此一游。可是,那教堂的建筑外形很陌生,不像我在网上见过的模样。走到教堂门口看名牌,果然不对。问路人,方知应在刚才的路口向右转,那热情的警察指错了方向。
据说,在意大利问路至少要问三个人,若其中两人说法相同,才可取信,但通常是三人有三种说法。几年前游罗马时,我有过类似经历:意大利人非常热情,不厌其烦指点迷津,甚至不惜亲自领路前往,但至于方向和距离,所言基本不靠谱,类似于贵州人讲的“望山跑死马”。
在西方人中,意大利人的热情与中国人比较接近,不像其他西方国家的人那样天性淡漠。于是,这话题就扯到了中西文化关系,然而各人各有说法,似乎都有理,却又相互矛盾。也许,单个人受自己经历、见识和判断能力的局限,观点相对片面。然而,片面越多不就越接近全面么?
因此,我也贡献一点片面的个人看法:西方文化的关键词是追寻,西方人的热情在于追寻未知;中国文化的关键词是守护,中国人的热情在于守护已知。西方人寻而不得,便无所守,所以只能不断求新,前些年的畅销小说《达芬奇密码》便是求新之见证。小说讲述的故事,貌似守护一个惊天大秘密,实际上是西方人两千年来追寻圣杯而不得,便华丽转身,追寻对“圣杯”之含义的重新解释。
中国有夸父逐日的传说,但那不是追寻,而是为了保护大地上的作物与民生,也即守护农耕社会的已知节序。嫦娥奔月也不是为了追寻,而是女人拼命要守住自己的男人,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自己的生活,守护已知的社会、家庭和人际秩序。孔子说的克己复礼,其实也是劝说乱世之人要守护周王之礼。
所谓中西文化的沟通和交流,乃相互告知怎样追寻和怎样守护。我此行去米兰前夕,正值蒙特利尔美术馆的《中国秦代兵马俑大展》开幕,得美术馆请帖,去预览那几百个步骑弓弩手。这些陶俑,三十年前曾在原址见过,全是始皇帝的守护者,如今成了中西交流的使者。由于交流,追寻与守护得以相互包容,并非界限分明,二者的角色甚至有可能互换,所谓跨文化实践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