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无论是谁,第一眼见到申伟光的画,都会在一瞬间就产生一个感觉:很怪诞,但又很独特!申伟光自己也把“独特性”当做了艺术感染力的一个前提。艺术必须独特!在解说自己的作品时,申伟光说得最精辟的是三句话:一、“用形象寻找无形象”(摘自《申伟光谈话录》,p317。以下凡引自此书,一律简称《谈》);二、“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引自《谈》,P128);三、“用心灵去画”达到“心灵的高度”(引自《谈》,p129)。他又把自己的艺术定位在“超验艺术”(其实,若是更确切一点说是“超验拟象艺术”——笔者)。但是,要真正地做到破“怪”而入——读懂并喜欢上他的“超验拟象艺术”,也决非易事。为此,就必须扫除在理解上的种种障碍,并弄清楚他的思路——创作动机、艺术追求乃至弄清楚他——这个人。倘若不是这么做,就难免会产生阅读上的障碍,甚而至于产生理解上的重大偏差。其结果就是或因反感乃至于厌恶而远离它们(指作品)而去,或因理解上的偏差而有意无意地贬低乃至于抹杀它们的意义(内涵)和艺术史价值,并使它们长期地处在当代史的边缘乃至是角落里的位置。事实上,申伟光及其“超验拟象艺术”的遭际不正是如此吗?究其深层原因,这绝不是申伟光个人之痛,更不是“超验拟象艺术”之过,而确确实实是时代之痛,识者之悲!
如今这种状况必须改变!我虽与申伟光结识多年,而且一直都在关注他的艺术事业,十六年前就曾为他写过一篇评论,题为《十年一剑,功在不舍》。拙文重点讨论了他在艺术上的自我转型,即是三大步——由写意而表现,又由表现而抽象。拙文中虽已指出他的新作进入了一个“圆融”的新局面,但并未对“圆融”进行更深入的讨论。如今,十六年过去了,他的人生和艺术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也是深度)。而我的认识也已大不同于十六年前,故有必要借此深入考察之际,谈谈自己的一些新看法。
这次深入考察,除了全面阅读他多年来所积累下的大量原作之外,还从头至尾读完了他弟子编印的《申伟光谈话录》(约30万言),还有他的画册等。我在考察后发现,有几个关键词是必须弄懂的,因为在这几个关键词中,深埋着“超验拟象艺术”几乎是全部的信息密码。把这几个关键词“粘合”在一起,就成了一把最好的解“码”“钥匙”。这几个关键词分别是:①艺术;②心灵;③静观与直观(直觉);④精神性;⑤创化;⑥纯粹与圆融;⑦超验;⑧信仰与真诚。当然还有其它一些次一等的概念,如感染力、精致、极致、智慧、对应、内力等等。
1、“艺术”
“艺术”还用得着说吗?答案是:用得着。因为申伟光对“艺术”有他独到的认识。他认为:艺术只是中介(参见《谈》,P212)又说:艺术就是个媒介,尘世间的任何事情其实都是媒介,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明理,或称之为悟道,最终解决生死的根本问题。(参见《谈》,P26)所以说到底:艺术的宗旨是传达神(即是佛——引者)的旨意。(参见《谈》,P209)以上这些看法使我想起了西哲史上的一个人——柏拉图。众所周知,柏拉图是“理念说”的首创者和代表者。他就认为,艺术不过是“理念”(精神实体、至善至美、永恒不变)的“影子(指现实世界)的影子”。即:艺术作为中介(媒介)所折射的是“现实”的“影子”,而“现实”所折射的又是 “理念”的影子。(参见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P11-P42)柏拉图的“理念说”对后世影响甚巨。所以,在西哲史、文艺史上,不断地有人重复此说,或在此说之上“添油加醋”,作些新的推论,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黑格尔、康德、谢林诸位哲人。作为艺术本源论(本体论)之一说,自有其道理,限于篇幅,此处不作详论。我要指出的是,凡持有此说者,都承认在艺术之上,还存有一个更高、更本质的精神(或神,或佛道)实体。因而,艺术充其量也只是低一级的存在(媒介)。这与我个人的艺术主张虽并不吻合,但在此处暂且不作详辩。
一个富有戏剧性的矛盾的是:申伟光毕生除了从事艺术而别无所长(当然还有念佛、修行)。他视艺术为生命,孜孜矻矻,几十年如一日地奋斗不已!在此同时,他把艺术当成是“递给心灵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参见《谈》,P320)又认为自己的全部作品所练就的正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艺术家的精神人格”,正是“本性中所流露出的真言”。( 参见《谈》,P25)他还认为自己实际上是种下了两个因:一个是艺术的因;另一个是追求真理的因。在此处,他又把“艺术的因”抬高到了与“真理的因”平列的位置。当他自己的“超验拟象艺术”开出了花朵以后,还不无得意地引用了王家新的一句名言而自诩:当我开出自己的花朵,我才意识到我们不过是嫁接到伟大的生命之树上的那一类!(参见《谈》,P159)他似乎来不及去仔细地想一想:这伟大的生命之树上所绽开的可不全是“超验拟象艺术”!
申伟光藐视大众艺术而独尊精神艺术(其实就是精英艺术),自然有其充足的理由,但在后现代艺术狂欢的今日,也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不管如何,他能在俗流滚滚的当今艺坛上独树一帜,并一以贯之地坚持二十年,其勇气,其精神品格,其人生境界,都是十分可嘉的,并值得在此一书。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我们时代的一面镜子,可以让那些至今仍在有意无意地疏离他的人去照照自己:你们所谓的艺术还是不是“心灵黑暗中的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