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心灵:
相比而言,在上述几个关键词中,最重要也最关键的核心词汇是“心灵”或曰“心灵本体说”。此说源於申伟光所修炼的佛教“净土宗”。我不谙佛学,仅知一二,不敢卖弄。在这里只有忠实摘录申伟光的几个重要论述,以备参考:
“世界上最大的东西是什么?是心灵!”(参见《谈》,P223)“万事万物唯心造。”(参见《谈》,P322》)“以心传心,以心印心,以心为印,印证万物。”(参见《谈》,P316)“心”在这里究竟为何物?通常所说心官即是思维器官——大脑。佛学上对“心”却有着更丰富更深刻的说法,此处再援引几个最主要的观点:“三界所有,是为一心”,故“万法一心”。(参见《佛学大辞典》,文物出版社,P351)“照见本心,湛然清静。犹如满月,光遍虚空,无所分别。”(同上)“唯心”说大哲人——王阳明又进一步引伸、发挥了上述种种观点,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哲学体系,影响广布,直到今天。他的一个著名说法是:“心心寂灭,无身心相,犹如虚空。”(同上)由上述可见,“心”即真心、清净心、虚空、本性。限于篇幅,对此观点我们不作详辩。我们要格外关注的是申伟光以下几个与艺术创作有关的观点:一、用心作画。一定要与你自己的心灵连接起来,要非常真实,而且要深刻。(同上,P22)架上绘画最根本的就是心灵的东西。(同上,P4)创作要直指人心。(同上,P227)创作是对人类灵魂说话。(同上,P223)我们不是为了画形而画形,也不是为了画色彩而画色彩,而是为了表达我们心中的感受。(同上,P37,但要注意:这种“感受”又不是感觉或情感——引者)高层次的艺术是在精神层面上,最高处是心灵层面。(同上,P51)二、创作的过程是“忘我”地对“心灵内在的观照”:绘画可以达到一种忘我的状态,但要明白真正的忘我是一种什么状态呢?真正的忘我状态是对心灵内在的观照。心灵深处的空性始终是亮的,……最根本的本性是亮的。……这个忘我不是绝对的无我,它是真我的一种显相。(同上,P45)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宝藏’——不同于别人的,这叫‘母语’(同上,P59)这也是“心灵的另一片天地。”(同上,P27)从内心深处去发现、开发想像力、创造力,直到诞生了新的形式和语言的时候,这才是艺术的真谛。(同上,P15)以上这些论述使我想起了佛家的“心相”之说。据说当年宋朝的大才子——苏东坡曾开玩笑地问好友佛印:你看我坐禅的样子像什么?佛印回答:像一尊很高贵的佛。佛印反问苏子:我像什么?苏子回答:像一堆臭牛粪。佛印听后默不作语。苏子回到家中把上述问答得意地对苏小妹进行了复述。苏小妹听后说:佛印说的是心相。他心中有佛,故看你如佛;而你心中有粪,故看他如粪。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苏子听后大惭。“心相”其实就是一片纯真、虚空的内心对外界万物的映射,也可以说,就是“心目所见”或“心内成相”。我坚持认为,这是完全可能达到的一个境界,而这正是申伟光那些“怪诞”图像生成的一个谜底。他的所画,实是“心目”所见之“心相”。“心相”正是他的创造之源。三、一个艺术家的成长主要的心灵的成长。“心灵”、“心性”既是先天所有,又须后天修炼。要超越普通人,心灵之眼才会敏锐,也才能更具有洞察力。(参见《谈》,P65)修炼“心灵”的最高层次是用“佛心看世界”,而这也就是“心灵的高度”。(同上,P129)达到了这个高度以后,艺术中就会充满了“慈悲的东西,欢乐的东西,高贵的东西,悲悯的东西”。(同上,P27)而这几个“东西”正是申伟光的艺术能感染人乃至震撼人的“地方”。所以,申伟光的艺术的确起到了春风化雨、并能使人心灵相合的作用。
3、静观与直观
何谓“静观”?表面的意思是做到:风动,树动,心不动。“心不动”实际结果却是:心动——心灵在发生变化,在发生对应。所以,“静观”的深层含义是:……把所有的知识,所有的概念去掉,让无碍的智慧,生命的至宝自然释放。(同上,P88、P2)“静观”的目的其实是两个:一是“去障”、“去蔽”。“障”、“蔽”即是知识、概念、理念、逻辑、意识,乃至知觉、情感等。用今天的话说也就“反理性”(不是非理性),乃至“反人性”(因为知觉、情感都属于是人性的范围)。这自然是一种极端的观点,但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在眼下这个佛家所说的“末世”里能够做到斩断欲望、闭目塞听、绝知弃识,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明智之举,也未尝不被人尊重和欣赏。从这个角度来讲,倡导“静观”自有其积极的一面。
与“静观”密切相关的是“直观”。“直观”与“直觉”在这里可以认为是同义词。佛学上有无“直观”或“直觉”之说,查无根据(《佛学大辞典》上无此条目)。在西哲史上,倡此说者不乏其人,其中影响最大的无疑是克罗齐(Bendet—to Croce,1866-1952)。他的著名观点是:“直觉即表现”,具体一点说可以用一个公式表示:“直觉=表现=创造=艺术=美”,即所谓“五正”、“五反”说(参见《美学辞典》,知识出版社,1986年版,P379-P380)。在克罗齐看来,直觉就是一切。一切都是直觉即心灵所赋予的形式(此形式乃包罗万象的大形式,而非点、线、面之类的小形式)。直觉自然也不是仅凭天赋,还要靠后天的积淀和修炼。但无论如何,所有推崇直觉为创造之母的人,都给“直觉”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连申伟光也不例外。推崇“直觉”(即“心灵直觉”)无非两个目的:其一是进一步排除感性和理性的干扰;其二是倡导“空性自然”,亦即是前面所说的要在“真如本性中流露出真言”。我又不敢说这就是艺术创造的唯一之路或光明正道,但却敢说,申伟光的“超验拟象艺术”的确源于“静观”和“直觉”。非“静观”和“直觉”,他的艺术就无法像今天这般独特、鲜明、神秘而别具一种艺术魅力。
4、精神性
申伟光为艺术设置了三个角度:哲学角度(传达神旨)、艺术角度(后面讨论)、精神角度。(参见《谈》,P210)又说:高层次的艺术是在精神层面上。(同上,P51)但又低于“心灵层面”。所以,艺术是提升人的精神生活使之不再沉沦的精神样式”(同上,P320)而伟大的艺术创造能使人瞥见精神本质。(同上,P321)
这里的关键词是两个:“精神样式”和“精神本质”。何谓“精神样式”?申氏给出的解释是:……我试图描绘现实中所不存在的纯精神感觉的物象世界。所以我把似乎平常的线扩张成为一种有体积,有重量和生命律动的大‘线’。它的扭曲、打结、缠绕、紧缩、伸展、疏散等,都是通过感觉的双向运动,从而构成一种崭新生命领域里的视觉形象。紧接着又说:它们作为一种超然的精神结构,定可以产生诗一般的流动效果和一种新的意义。最终,这种“精神样式”将会构造出一种冲突中的新秩序,从而揭出宇宙本质的生命律动和奥秘。(同上,P313)我们终于可以弄清楚一个事实:在他的作品中的视觉形象——大“线”及其扭曲、打结、缠绕……都属于一个“新生命领域”的拟象(关于拟象,后面再讨论)。而这个拟像同时又等同于一个“超然的精神结构”,其包涵的是一首首流动的“诗”和“新的意义”(这种意义是多义的,乃至是神秘的),其所对应(即象征)的正是“宇宙万物的生命律动和本质奥秘”。而申伟光的成功正在于“新生命拟象”的组织及其新象征艺术手法的巧妙运用。
何谓“精神本质”?申氏答曰:生命力的最内在的本质是精神性的东西。而这个能渗透一切、弥漫一切的精神本质,非造作而有,本来自有,永不毁灭。(同上,P234)他有的时候又把这种“精神本质”等同于“宇宙精神”,并说自己在孤寂中能与古人、宇宙和大自然神交天游,达到更高意义上的“天人合一”。在达到“天人合一”以后,所创造的正是经内心体验过的纯宇宙精神。而这种纯宇宙精神世界是意蕴着无限的、强大的,永恒生命力的扩展与新轮回。(同上,P314)这类说法我们听了不免感到有点“玄”,有点“不可知”(本隶属于他的信仰世界)。故而他最终的答复是精神本质“不可言说”,是“无名相”、“无体性”、“非现量”、“非比量”。既是如此,“精神本质”也就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用一句古人的话说: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此处可以补充一点:如果不往信仰上去深究的话,其实前面言及的“高贵人类灵魂”以及慈悲、悲悯、欢喜(乃至于大欢喜)等等,就是申伟光艺术中最闪亮的“精神”之光,亦即“精神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