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芳:德国人也挺喜欢彭斯的画。
徐天进:德国人是比较偏忧郁型的,。
齐东方:这可能跟学哲学有关系,历史使人沉静,哲学使人智慧。
徐天进:你说这是深层和智慧的人喜欢。
陈 芳: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刚才看你的画,特别惊奇中国人能这样画。其中《抱书独行》以男人体为主体,构图上有些像乔尔乔内的《沉睡的维纳斯》,但是他以女人体为主体,以风景为背景,而你用男人体睡姿来表现柔美的感觉,以中国传统山水画式的风景作背景,你是怎样构思的?
彭 斯:我心底想表达的是一种亲近自然的状态,是对自然的向往,还带着一种孤独。很多人都喜欢自然,但是我在面对自然时往往有一种孤独的情绪,在孤独中冥想,也是一种很享受的状态。
陈 芳:我在欧洲美术史中看到浪漫主义有类似这样的表达,但是这种感觉代表了是否是一种审美趣味或者是你自己的一种取向,你也肯定有自己的价值取向,比如你的画中把男人和花放在一起。
彭 斯:男人和花是早期的,那也是一种美,但那种美是比较脆弱的。我心里向往的美随着时间在一点点转变的,早期有一点凄凉的美或者悲凄的美。今天我认为的这种美应该具有厚重和永恒,朴素而纯粹。
陈 芳:那你画的人物有分别性吗?
彭 斯:中间有一个过程,我画女性男性追求的都是一个境界,没有分性别。像《香草君》和《怀忧》,头上带香草或是荆棘,是把几种情绪糅杂在一起。第一种情绪是对西方文艺复兴早期绘画的学习,向他们表示敬意。第二种是自然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以我去感受自然,表达我与自然的关系。还有就是从审美上或者格调上所追求的干净俊朗,这是纯审美上的追求。这几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形成了那个时期人物画的面貌。而在画山水画的时候情趣就不大一样了,我画风景实际上在画山水,这个山水不是图象式的类似中国传统的山水画,更希望她是倾向自然的。可能画的就是小溪边上一棵草或者一片草丛,面对她时很自然有一种情感上的感发,同时也受益于中国传统诗词,像屈原的“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对生命有一种感发。我在欣赏他们的诗词的时候自然会受到一种精神上的提升或者是涤荡,潜移默化,他们对自然的感发和认识会转移到我审美上的追求和精神上的追求。画面最后的形成是对精神追求过程中付之于审美的结果。我现在坚持的还是要有人的因素在里面,艺术应该是人与物发生了某种关系,并交织出来的结果。我所追求的既不是行而上也不是形而下,我想是中间一种状态。
陈 芳:看你的一些男子肖像绘画,我感觉到有一点似于基督,你是否有迷失或者救世的情怀在里面?
彭 斯:应该不多。如果让你联想到基督,我想是纯属巧合。
陈 芳:技法方面,我想北欧的文艺复兴比如伦勃朗的绘画对你有影响,强光在你的画中感觉特别明显,另外就是浪漫主义的技法上对你的影响比较大的。
彭 斯:北欧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我更钟情于荷尔拜因和丢勒,而伦勃朗对我影响相对较少。我倾向于肃穆的冷峻的意境,画人物画的时候慢慢让它没有表情,无言的状态,我对结构的处理就更加纯粹。让画中形象不能像别的,一定是人,而且是很美的人,这个美不是唯美的,是一种肃穆的或者是一个纯精神化的。很多时候我选的男性模特都是我心中想象的曹植的形象,就是偏瘦一些,很干净,很俊朗,甚至有一点飘逸。南欧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我钟情于达芬奇、拉菲尔和提香。
陈 芳:欧洲绘画在十七世纪有一个转型,绘画中更加注重光影,其实达芬奇和提香等大师们对光影的探索已经很长时间了,卡拉瓦乔可能做的更纯粹和彻底。你的画中我明显感觉到对光影的追求,你刚才说了受到提香的影响,是不是他们在光影上的追求对你影响比较大呢?
彭 斯:曹植有一句诗说“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流光简单来说就是光影在动,这实际上就是时间的概念,这是早上与晚上之间循环的过程,最核心的规律是不变的。我并没有对光影做过多的探索。如果从西方角度来讲我是重视结构的,物理上的不变;如果从中国画的角度来讲是追求坚实而不是瞬间的。但感发是通过瞬间产生的,而瞬间又是在永恒的基础上产生的。
徐天进:现在好多艺术家看到市场一好就喜欢了,他就不改了——反正我画卖的好,就这样一直拷贝、复制。
彭 锋:这样永远成不了大艺术家。彭斯也面临这样的考验,他被认可很早,一定不能够完全迎合市场,一定要按照自己的追求,因为有追求才能不断发展。他的画在这些年都有一些变化,这是很可喜的,要不然会有最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当代艺术界已经是屡见不鲜的,很多艺术家成名早,这个样式卖得很好,结果经过几十年都重复这个样式,所以他落后了,成了小艺术家,相反其他的人冒出来成为大艺术家。就是这样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老跟着市场走,市场的趣味相对来说是比较低的,降一格了。
徐天进:一般来讲是这样的。
彭 锋:所以一定要有自己的探索在里面。
陈 芳:彭斯现在没有跟着市场走,他跟外面其他的当代作品不一样,他那么爱读书,这一点其实挺难得的,很多画家都不肯读书。他画这么好是不是跟读书关系很大,以后是不是还会坚持做自己?他有文字的东西做背后的支撑,以后是不是还会走自己的路?
徐天进:眼下肯定会,因为画卖的很好,衣食无忧,还可以坚持,但是哪天画卖不出去了,也没有人买,得想想什么样的画风有市场,是不是要改一下?
彭 斯:这就彻底成了魏晋人。
彭 锋:我觉得彭斯最幸运的就是自己探索的东西有人喜欢,居然能够得到同时代人的喜欢,这是很不容易的。就像我们有时候选专业一样,选最喜欢的专业才能干下去,很多人选择的工作并不是自己喜欢的,是谋生的需要,这也没辙。
徐天进:我原来想做彭斯展览的时候,应该掺插一些古代的绘画作品。后来一想不对,不能这么做。
齐东方:跟古人比较去了。
徐天进:我们说“异世同流”放在一起是可以的。将来彭斯成了大师之后也许有这个条件,可以从故宫弄几张董源的画放在一起。我们老讲源流,不管怎么样,彭斯的东西有自己创造的成分,但是还有很多源。来源是多元的,除了绘画本身以外,你刚才讲的诗词,还有古典文学,都是有“源”的。这些东西构成了彭斯现在绘画呈现出来的结果以及这样的一个面貌。能够读懂画的人有懂的读法,为了让更多人读懂,作者要交代整个创作的背景就变得很重要。现在通常的展览一般就是直接把作品挂上就完了,怎么样能够把这个展览做的让大家好读好看,我觉得这是需要花功夫的。
陈 芳:曾经有一篇文章说中国缺乏这样的功夫,说美国的策展人很多从美术史的问题出发,然后把古代的东西和当代艺术家做对比。这样观众能够看到源流,而去思考,思考绘画下一步的发展,这个想法真的特别好。
徐天进:理解起来比较容易,也比较方便大家理解。现在好多展览东西都在那儿,但是看不懂,从国家博物馆到一般博物馆基本上是都一个物品的陈列。我一直说彭斯的展览怎么样能够做的和一般的画展不一样,或者彭斯可以自己理一理哪些东西跟你有渊源关系,适当的也可以考虑一下在陈列的方式上有些不一样,做成一个类似学术史的展览。学术史发展到你的时候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不一定做的很复杂,但是要稍微有一点交代,包括你的图册里面也可以考虑。这样学术品位可以提的更高一点,不再是简单的美术图录。既然我们说这个题目,本身你的作品就有表现和体现,但是做过让没有经过美术史专业训练的人也能看懂。这个东西毕竟是读者面越大越好,尽管曲高和寡,越高雅的艺术品欣赏的人越少,我觉得真正好的东西应该大家都能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