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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凤凰》访谈
作者:    来源:雅昌艺术网专    日期:2010-03-29

三、艺术的本质是语言

我总想艺术家,他最终的本事还是在于,你必须把你的思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而且是具体的语汇表达出来。艺术家都必须是思维能力很强的人。但所有严肃的艺术史都是记载在艺术语言上有贡献的人。

胡:这种盖大楼的方式有点像崔健说的“凑合”。凑出来的一个东西,就是各个方面的因素,钱的因素,老板的审美,工人的手,几个方面一凑就变成了这个东西。

徐:不是某人的意志,是今天的中国凑出来的。最后它真的是一种很本土的,但又是一种很有中国态度的东西。如果,《凤凰》有力量是因为这个。许多人来看了以后,都觉得有一种震撼,是因为这个东西既美又凶。用这些破的材料弄出一个这么漂亮的东西,感觉凤凰本身制造着一种假象、伪装。但它又是善意的,好像是凤凰本身的生理驱动所为,它要梳理羽毛,要让自己漂亮起来。就像穷人没有好的化妆品一样,最后用什么东西乱抹一通。中国戏曲中为什么妆化得那么浓艳,实际上就是用仅有的颜色,给自己抹得特别与众不同,与现实不同。

胡:化妆的概念。

徐:用一种很“低”的材料,把自己打扮得自认为漂亮,与此同时你又会发现,这两个东西特别凶猛,百鸟之王。其中是有一种比审美更深一层的内容。

胡:如果你是一个造物主的话,一开始并不知道它是凶猛的,因为你的想象当中还是很美丽,很祥和的,但是出来会发现其实是一个怪物。

徐:它是怪物,是非常凶猛的大鸟,但又要给自己弄得很漂亮。它穷但有尊严。这个作品在语言上最后达到这样的效果,有一定的语言延伸性。

胡:我现在把它当做一个生命看,你认为这个大鸟身上的魔性多一些,还是神性多一些,还是它的民间性多一些?

徐:你要说哪些多一些,就在限定它,比如这两个东西,有时候我看它有点像变形金刚,有一种组装感,这个头是可以跟别的部位对换的,有一些部位象风火轮在转动,孩子喜欢,它有一点“超鸟”的感觉。是孩子在现实中想获得的一种力量,然后来跟成人世界对抗。

胡:所以我觉得你的内心深处有特别天真的一面。在我看来,你不管做任何一个作品都会开始去摸索、探究,去想做出来会是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就想这个东西在创作的过程当中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甚至还会想到这个东西出来了能怎么逗别人一下?会怎么让别人看了之后,哪怕那种过度的阐释,实际上都已经在你考虑的范围之内。你知道有一些人会这么说,有一些人会那样说,我不知道这种理解对不对?就是你的那种童心。

徐:孩子要的东西是不明确的,但孩子又是固执的。简单讲,就像你特别用心地做了一个东西出来,希望大人的夸奖。

胡:别人只是夸夸你,自己也挺高兴的。

徐:对,之所以我做事情那么认真,其实就希望大家认为徐冰做的东西就是好。

胡:你的作品里头,不管是大件、小件,没有匠气。

徐:老成世故的人做的东西就有匠气,匠气不由认真而来。对谁都是这些材料,实际上我们费了很大劲,如果我不这么认真,这个东西早就挂在那儿了。我太认真,就是这块不行,弄下来再换,等于是做了好几遍,现在还有两个等大的实验品搁在那儿。因为一做起来才知道,与最早的平面设计和电脑做的效果图是两回事,是需要具体的试验。一块材料搬到这儿、搬到那儿,都是蛮重的,这一试,就会有很多的工作量。

胡:所以你就不想“凑合”。

徐:比如说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衔接应该是有一种逻辑关系的,应该是怎么样的一种节奏感,这都是重要的。是否有趣味和是否能够调动起别人的感觉,都是要考虑得非常精密。比如塑胶管之类的,头上要是接一个什么钳子就不对,必须接一个跟出水或者是出口有关系的物件,看着才舒服,才有意思,才能够帮助调动起人们的一种“经验节奏”。

胡:相当于你养猪的时候接触到温度了,接触到它喷出的鼻息了,接触到它的肌肉的颤动了,你要让人一看那些细节就能看出来。

徐:它本身是一个不足为奇的物件,你给它放对了位置,它就成为一个极具语言能力的,不一般的东西。

胡:这让我想起昨天看的一个电影,是王全安导演的《团圆》,讲的是一个很陈旧的故事,就是台湾老兵,九十年代初到上海回来寻亲,寻找妻子。但是这个作品非常成功,原因在哪儿?就是他把一个很陈旧的故事讲得很有质感,就是有故事本身的肌理、纹路在,有的时候作品不一定真的是在意义层面,就是在质感上,你怎么把一个东西做得有质感。

徐:特别是艺术,就是刚才你提到的那个话题,我总想,艺术家他最终的本事,还是在于你必须要把你的思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而且是具体的语汇表达出来。艺术家都必须是思维能力很强的人,但是有太多思维能力强的人,转换不成一个具体的语言,说到底是用这个材料还是那个材料,还是两个材料共同的方式来说这个事。之所以你要说的事情是别人没有说过的,你就必须要找到一种别人没有使用过的语言来说,因为这事是新的,是已有的语言所不及的,所以是自然带出来的—必须获取的—新的“说话”方式—说出这个事。这时,你才在艺术上有一种贡献,这就是语言的贡献。其实所有严肃的艺术史都是记载在艺术语言上有贡献的人。比如说“凤凰”的意向,这个、那个的如何深刻是没用的。艺术核心部分的信息,是论述、阐释最终不能取代的,这部分信息可能就是你说的质感,包括这块材料和那块材料之间的关系,制造出这件作品真正的语言和真正存在的必要性。你想用任何其它的方式,把它位移或描述下来,是徒劳的—如果它真的是艺术。我想是这么一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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