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灿灿:您做意派的时候,我看了您当时发到《画刊》上的一篇回应文章,特别是在网络上,您面临着种种批评和误解。您觉得这种情绪会让您苦恼吗?
高名潞:会的,有时候会有。因为你毕竟是个人,情绪会受到干扰,只能靠自己的情绪去净化、平和、淡然这种东西。我觉得能让自己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看得比较淡然,其实一辈子做这个走下来,孤独总是陪伴着你。康德说过,孤独的人,不是神灵就是野兽。因为孤独是一个好东西,但是孤独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太难受了。但孤独是一个好东西,是一个不能承受的东西,但如果你能承受的话,那对一个人来说是一个锻炼,最后我就想还是承受这样一个东西吧。
崔灿灿:是的,淡然是一种可以承受诸多因素的品质。一如既往的堂吉诃德越来越少了。那您给年轻人推荐几本书,您觉得比较重要的。
高名潞:重要的,还是读一读塑造自己人格的东西,比如我刚才说的《牛虻》,类似这样的小说。另外从学术品位上,我觉得德国古典哲学的东西还是应该读的,像康德的东西,黑格尔的有些东西,还是应该读一读。关键是它对思维的某种清晰性的把握还是不错的。另外中国佛教的东西应该读一读,我个人不懂佛学,因为它那个道理讲得非常博大,相比西方那些现代理论更加博大,一下子非常开阔,应该读一读。另外中国当代也有些很好的,包括当代李泽厚的东西我个人认为挺好的;海德格尔等等。
崔灿灿:气场是做研究的一个决定因素,气场决定了理论的格局。您在研究生时期读了哪些西方理论书籍?
高名潞:研究生时期,西方很多像存在主义、萨特、《西方哲学史》、《理想的冲突》,还有李泽厚的美学,当时还有“美学四大金刚”的争论。其实马克思主义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当时属于课程,但还真是精读了,对早期马克思主义有了新的认识。那个时候比较立体,文化学、哲学、美学、历史各个方面比较全方位,真正读艺术史反倒很少。艺术史在考试前已经下很大工夫准备了,美研所进去后主要根据自己兴趣进行研究,写一些课程论文啊,比如古代美术史,我就对仓颉造字和书画同源比较感兴趣,老师就鼓励我去做这个研究,写深入的文章。我觉得这种上课方法特别好,不用泛泛的。泛泛的应该在本科就应该解决。关于自己的批评和理论写作,回头看觉得做得少。但有一点回头看还是很明确的,它发展脉络是很清晰的,甚至我自己的一些观念在当时早期已经出现了。比如说毕业论文赵孟頫的古意,我那时候就用“古意”这个词,论文是1984年发表的,提前两三年就开始做了。那个时候有几点已经成熟了,第一我对庸俗性的反映论、社会学的、历史学的方法就特反感,特想走出来找到一种新的东西,有一个立体性的东西,比较大的。我觉得艺术这个东西,你把它看成风格化,美的客体性的东西,太小了。应该看成一个大的,所以涉及到哲学,文人的生活形态,它们之间的互动啊,诗、书法,它是一个大的东西。
崔灿灿:您为什么选择去国外呢?
高名潞:有各方面的因素。我当时正在家里学马列,什么事都不让我做。不能出去,也不能发表,不能演讲。不能参加编辑工作。家事国事天下事反正事事不顺心。也很矛盾,离开故土和熟悉的人和事业,舍不得。再加上美协半年多才批准。20世纪年代从来没有想过出国。但是,最终还是抛弃所有一切,到异国开始面壁生活。为了未来,其实也还是为了同一件事,一甩手去了国外。一去五年没有回家,就像当年上山下乡到内蒙草原一去三年没有回家一样。另外我始终不认为自己是个策划人,我就是一个理论工作者,策划展览都是因为不得不策划,从来没有想要为了策划而策划什么东西。
崔灿灿:展览是不是只是对您的批评的一个显现,是一个脚本,并不是您的主要意图?
高名潞:对,不是我的主要意图和主要工作,但阴差阳错没办法,好多时间也投入到策划中。
崔灿灿:您在国外的几年是不是每天都坚持学习、看书?
高名潞:对,大量了解西方的理论,读、啃。啃骨头似的啃,因为我开头英语不好,是学俄语的。
崔灿灿:您出国之前有了现在反再现论的这么个体系,那您去西方接触了那么庞大的一个体系,难道没有理论上的危机感么?
高名潞:倒不是危机感,那个时候就是一种愿望,想方方面面的有大的总的一个东西。那样一个动力和愿望就沉浸在里面了,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就是看这些理论书。当然还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把中国的东西放进去,比如说现代性、前卫,具体到中国怎么放进去,也是我的一个课题。但是总的来说,在西方的这一段,折射了我在20世纪80年代的这种不满足。总觉得中国再轰轰烈烈,其实自己的理论准备是不足的,突然出现这样一种前卫的现代运动,但是我们的理论是之前的马克思主义。“文革”整个空白,后来一开放,我们的整个理论还是陈旧的,还是准备不足的,尽管我们有很多出色的理论家,但是从系统上来说我们还是先天不足的。之所以到外面去,我自己给自己也带了这样一个任务,能够把他们第一手的,而不是翻译,那个时候总要依靠翻译,但是又觉得翻译实际上是很靠不住的。翻译自身的质量先不说,它的选择性是非常偶然性的,支离的,而不是建立在一个宏观的结构性的基础上去选择、拿进来。我回来以后,在90年代末期,2001年的时候就给我的研究生,提供了很长的整个西方的艺术史,现代理论的书目,书目非常多有很多页。在哈佛的时候,当时下很大的功夫把那些东西全都弄到一起。回来后,曾经和出版社联系按照西方经典出版,但是那个时候出版社还没有现在有实力,所以,没有做下去。现在好多了,也有一些学者做了很多扎实的翻译和出版工作。不过,目前,我们还没有一个特别全面系统性的对西方的介绍。总之,感到个人的能力还是有限的,但是尽量地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