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抒情式意境</B>
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范畴,是中国传统绘画的核心,画家们在绘画中追求意境的表达,批评家则将其作为品评的标准。意境是“情”与“景”(意象)的结晶品。〔38〕意境是情与景的交融而产生的,它“是艺术家在观察体验客观事物形象的基础上所形成的思维中的意象,经物化成了的一种含有主观情意的艺术境界。”〔39〕中国传统绘画以意境动人,如倪瓒笔下之树、八大笔下之鸟、板桥笔下之竹,莫不是通过特定的意象,营造出蕴涵画家个性与情感的情境。画家因个人境遇的不同,将情感投射于大自然的的一草一木、一丘一壑,创造出或萧疏或空灵或寂静的境界,观者依据画面便可感受到创作者的主观生命情调。
中国绘画的重意境,在尚意尚情上与西方绘画的尚理尚真拉开了差别。意境特征使绘画具有了诗情与画意,成为中国传统绘画追求的最高境界。五十年代的不少油画家如吴作人、苏天赐、倪怡德都有传统绘画的功底,他们对绘画的意境也是情有独钟。倪怡德在1958年浙江美术学院的教师座谈会上说:“由于国画上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的高度的统一,它所表现出来的效果是形神兼备,是意境、诗境的高度表达。能使人看到画外之画,比真实更真实的东西。这是中国画突出的优点。我认为在油画的写实的基础上,要吸收这种优点是完全可能的。” 吴作人多次谈到意境:“中国画家从来都是既要描写现实,又要表现想象。在同一个画面,画家想以画境来向读者倾诉诗情。以有限的幅面来表现无限的境界。”〔40〕 “中国古人画山水讲‘意境’,其实不仅是指山水画,任何画都离不开意境。”〔41〕画家谈论意境,当然不仅是总结中国传统绘画的特点而已,其目的在于考虑其与油画的可联结之处。
意境是否可以纳入油画的表现,油画家们在绘画创作中进行了探索。在油研班的毕业创作中,出现了一批体现出抒情式意境的作品。《青纱帐》是顾祝君〔42〕读油研班的毕业创作,该画作将劳动诗意化,创造出新清的画面意境。在60年代全国美协发出了表现新农村的号召之后,出现了一大批表现农村题材的作品。顾祝君选取了劳动的一瞬间进行表现,一组人群穿行在高粱地中,表情平静而愉快。画家在构图中强调出大的纵横对比,对丛生的高粱加以概括取舍,只作意象表现,弱化高粱的真实感及空间的纵深感表现。在人与景物两者关系处理上注意到相互的虚实、藏露关系,将它们的对比关系在平面化处理的背景——丛丛高粱的大块翠绿色上展开。总体看来,画面色彩单纯,充满抒情写意的成份。《三千里江山》是柳青〔42〕读油研班的毕业创作。这张画描绘了在朝鲜战场上英勇反对美帝国主义侵略而参加战斗的朝鲜妇女,画面中一群朝鲜妇女顶着弹药箱,或背着步枪或扛着担架,她们目光专注,表情严肃,步伐敏捷,走在支援前线的路上。“过去描写战斗生活的作品,大多侧重于刻画宏大激烈的战斗场面,而《三千里江山》却以抒情的笔调、简洁的构图,从另一角度表现了战斗题材。”〔44〕战斗在人们的眼里,总是与紧张、悲壮、残酷等字眼联系在一起,在《三千里江山》中,画家是通过远处的烟雾,疾走的人物,反映出战斗的氛围,画面因画家的经营而具有诗化的气质:宽幅的画面令人联想到战场的广阔,蓝色的水面和云烟构成画面的主色调,勇敢沉着、信念坚定的朝鲜妇女们错落有致的前进着,翩翩的白裙带出行动的美感,仿佛能听见画面急速的清晰的节奏,女性的果敢使画作呈现硬朗冷峻的气质。作品不是直面战斗的惨烈,而选择特定的情节,运用抒情的手法,营造含蓄的情境,烘托战争的主题。《在激流中前进》是杜键〔45〕读油研班的毕业创作。“作品表现了与力量、勇气相关的中国人的精神,如同一曲高昂的《黄河颂》。”〔46〕这是一幅有强烈感染力的作品,画面金黄色的河水构成主色调,巨浪翻腾,河水急驰而下,发散性的笔触加强画面的动感,一只木船正在急流中行进,画面下方的旋涡增加了形式感的曲折变化,渲染了惊险的气氛,船工们合力协作,搏击出力量之美。“《在激流中前进》是一首‘力’的颂歌;是坚强与勇敢的颂歌。”〔47〕如果说在《三千里江山》里有一种优美的意境,那么《在激流中前进》则体现出一种壮美的意境,前者在轻松中蕴涵着肃穆,后者在刚健中勃发出气势,以形式的粗犷与激荡,给观众带来惊心动魄的审美感受。苏天赐的《水乡之晨》(图7)创作于1962年,画家曾在1962年随同江苏美协分会组织的创作组赴苏北东海县深入生活,这幅作品有可能是因此而创作的。〔48〕画面中明丽的南方风景,正是初春景象,宁静的水面由一艘小船划破,是寓静于动的手法。画面景物作意象式表现,有“不似之似”的趣味,水天一色,水面与屋舍相互间形成虚实、黑白对照。颜色澄明剔透,房屋、树木、田园由几抹亮色轻松写出,应和恬静清新的明媚春光,笔意只是融入其中,绝无唐突的破坏画面气氛之意。可以说,此时的苏天赐已经开始从中国画的构图、笔法和意境等角度切入意象江南风景探索,在对江南平和恬淡的诗意表现中,透露出画家赋予风景的亲切感人的情感。苏天赐的风景画,受到许多人的称道:“苏天赐的油画,特别是他的风景画,明显地继承了民族艺术中写意画的传统。这首先表现在作品的意境上,……他的作品,或触景抒怀,或借物咏情,具有情景交融、诗画结合的特点,因此,比较耐看,有‘画中有诗’的情致。”〔49〕“苏天赐的风景画创作就特别重视意境的追求,观其风景画犹如聆听古筝曲那样的悠远、刚劲、空灵,使我们感到了空灵秀逸的意境。”〔50〕《紫与白的菊花》(图8)是画家庞薰琹〔51〕1964年的一幅画作。画家将花朵的深浅安排的十分有节奏,在清冷洁净的淡蓝绿色调中,又以浅暖黄灰予以调和,给人清新温润感受,画面中的色彩、空间、造型处理均体现出中国人的感知与把握方式,最终又将一切都统纳到一种清雅的意境之中。
意境的美感增加和赋予油画表现更多诗意的成分,抒情的意境在战争、劳动题材中也能被画家营造出来,堪称中国油画家的智慧。追求意境的美学旨趣对于中国传统绘画中是高难度的表现要求,其在油画中的引入与体现,更反映了这一阶段艺术家对本民族艺术传统的领悟与转换能力。
新中国十七年的油画(尤其在中、后期),以“中国气派”的油画为追求,促使油画家立足本土传统艺术,挖掘和研究本民族艺术,并巧妙把民族艺术融入到油画表现中。经油画家对本民族艺术传统的把握、理解、融合、转换,开拓出一些如上述可行的形式表现方式,它们体现了油画家个体思维“油画民族化”这一命题的智慧,构成“油画民族化”美术思潮的收获与积累。这些成果无疑强化了中国油画的艺术特色与更为自觉地本土意识,也创造出中国油画的一些新面貌,一方面它们具有艺术与美术史的价值,另一方面,对于今日中国油画的发展也不无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