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国内的学科划分中,美术学学科大体包括美术史、美术理论与美术批评三个方面。美术史的研究,幸赖诸多前贤与当代同仁的努力,已稍成规模。但美术理论与批评,特别是外国美术理论与批评的状况令人担忧,这表现在:与稳步推进并蔚为大观的外国文学、西方哲学史等领域相比,国内关于西方美术理论与批评的译介还很零碎,不成系统,更不用说有价值的研究了。我们对国外重要理论家和批评家的了解,对国际重大艺术运动与思潮的绍介,特别是对西方美术理论与批评中的基本原理、方法及其问题的把握,都还显得浮泛粗糙。而国人要建设自己的当代美术理论与批评,必有赖于对西方的深入研究,因为,从学科建设上说,西人在规范性、自律性方面已先行做出表率,堪为模范;从理论资源着眼,西方美术理论与批评中所蕴含的问题意识、方法论意识,对我们来说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因此,当务之急,仍是做好基础文献的积累工作,有系统、有深度地翻译、介绍西方美术理论与批评的基本著作,梳理其历史和现状,勾勒其演变、发展的地形图,标出其枢纽或重镇。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结合我国本土语境,特别是结合我国伟大的美术史论传统,进行真正的理论创新,才有可能与国外同行进行有价值的学术对话。可惜,我国对西方美术理论与批评的重要性认识不够,在学科建制、人员配备、资金投入、课题资助等方面,均无法跟其他人文学科相比,甚至无法与中国古代美术史和美术理论相比。国内愿意投身本学科基础研究的人少而又少;许多人又不愿在吃力不讨好的文献翻译、整理、积累上下功夫,于是,“贵琦辞,贱文献,废阁旧籍,鬻为败纸,或才翻史略,即楮成文,凿空立义,任情失正,则亦殆矣。”(范景中语)我们认为,就学科建设来说,只有做好西方美术理论与批评相关文献的翻译、整理与积累,才能夯实学科研究的地基,坚实地推进美术学的建设;而就批评实践来说,对外国美术理论与批评的深入研究,也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诠释和书写我国当代美术运动,繁荣和提升我国美术理论与批评事业。
《艺术学经典文献导读·美术卷》的编选、翻译、导读的基本宗旨,就是如此。目标既然有些崇高,实施起来当然也就不那么容易了。我知道,一般编选者会在序文或后记里大倒“数易其稿”的苦水,在大多数情况下,这都是实情。我想说的是,从起意编撰这样一个文选,到最后定下目录,我的调整不下数十稿。这一方面固然是由于西方美术史、美术理论与批评的文献浩如烟海,而本人外语能力与专业知识都不足以担此重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越来越意识到这项工作的重要性。负担越重,自我审查也就越厉害。我原先设想编著这样一部文献,半年时间或许差不多了。事实却是,我在数位同仁、友人及弟子的帮助下,为它工作了差不多整整一年!
眼下读者所看到的,就是这一年的最终成果。它分为四个板块,即一、图像学、艺术的社会史;二、精神分析、风格理论与视知觉理论;三、形式主义、现代主义;四、前卫艺术、后现代主义。选文20篇,其中,除了沃尔夫林、潘诺夫斯基(Panofsky)、贡布里希(Gombrich)、夏皮罗、比格尔(Peter Burger)和阿瑟·丹托(Author Danto)的6篇旧文外,其余均为新译(占全部选文的70%)。敏感的读者可以感觉到,这不仅代表了我对国内已有的外国美术史、美术理论与美术批评研究成果的认知水平,大体上也代表了我对西方艺术史、艺术理论与批评最新学术成果的认知水平。当然,我对四大块板的划分基本上是任意的,但似乎也有些理由可说(至于各篇的入选理由,我已经在选文之前的导读中有所说明)。
让我从一个现成的参照系说起。艾尔金斯教授在其《1970年以来的西方艺术理论概览》中罗列了17种趋势或取向:现代主义、盛期现代主义、女性主义、批判理论、马克思主义或马克思主义批评、艺术的社会史、后结构主义、符号学艺术史、反现代主义、体制批评、社会学艺术史、经济学艺术史、科学的艺术史(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理解艺术史的趋向)、述行批评、关系美学、艺术接受史,以及精神分析。艾尔金斯教授一再强调,这只是个人所见,是不完全的,也是带有个人偏好的。我也丝毫不想让读者误以为,我相信这就是西方艺术史、艺术理论与批评的全部。但是,仅仅作为一个出发点,它为我提供了方便。
艾尔金斯教授的单子中所列的各种潮流,并非没有交集或可归入大类的共同点。事实上,它们可以清楚地归入几个大类。例如,现代主义、盛期现代主义可以明确地归入一类。女性主义、批判理论、马克思主义批评、艺术的社会史、体制批评,也不妨归入一个大类。如果说前者致力于从现代艺术史的内在逻辑(罗杰·弗莱的形式理论、格林伯格的现代主义绘画理论、迈克尔·弗雷德[Michael Fried]综合后期维特根斯坦的常规理论)来解释现代艺术史,那么,后一个大类则倾向于从艺术的外部因素来解释艺术史。此外,后结构主义、符号学艺术史、反现代主义、述行批评、关系美学等接近于,或干脆构成了通常被称为后现代主义思潮的种种。而社会学艺术史、经济学艺术史、科学的艺术史、艺术接受史,以及精神分析,则又属于另一大类。
我的第二个理由出于自我参照。我在交代《20世纪艺术批评》一书的结构时曾经这样说:
他们是本书围绕着现代主义、历史前卫艺术、后现代主义这三个关键术语组织起来的叙述线索上的关键人物。现代主义以波德莱尔作为引子(导论),接着过渡到罗杰·弗莱的形式主义批评(第一章),再到阿波利奈尔的立体主义批评(第二章),可以读作现代主义基本主题的呈示部;接着,在展开部中,本雅明(第三章)与赫伯特·里德(第四章)、格林伯格(第五章)与罗森伯格(第六章),则代表了历史前卫艺术与现代主义的交替展开;而詹克斯(第七章)与克莱默(第八章),不妨称之为后现代主义与现代主义的曲折展开,最后,在再现部中,邓托的后现代主义(第九章)与阿多诺的现代主义(第十章)则代表了当代艺术理论与批评中最具原创性的哲学总结。[15]
换句话说,2003年时,我就以现代主义、(历史)前卫艺术与后现代主义这样三个术语来组织20世纪西方艺术批评的主要线索。稍后,我将现代主义、前卫艺术与后现代主义视为现代艺术研究与批评的三大范畴。[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