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学山水画
刘礼宾:你家乡在青岛,最早是怎么选择艺术作为自己的专业的?
隋建国:1973年文革期间,我17岁,在青岛国棉一厂当工人,因不甘心仅以“做工”了此一生,机缘巧合就拜师学上了山水画。
刘:这和你后来所学的雕塑专业差距好像有点大,那时候“国画”本身的处境都有些尴尬,老师教你什么呢?
隋:老师指导我学习的路子是最传统的方法:从临摹入手。从隋朝的展子虔一路临摹下来,一直到石涛和四王。等到把古人学遍了,再到大自然中写生,“外师造化”。
18岁那年,我花了几个月时间,把元代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临摹了下来。摹本是上海美术出版社50年代出版的中国画家丛书之一的《黄公望》。小小的薄册子最后有5、6公分宽的黑白图片。老师教我的办法是,按照书上标明的尺寸裁好宣纸,把裁好的宣纸一张张粘结起来,组成长卷。然后用放大镜对照着图片,用细柳枝烧的碳条在纸上仔细勾勒出山水树木的轮廓,然后再用笔墨一遍遍地画出来。老师告诉我,黄公望的画,多是用赭石或花青在墨色上淡淡渲染而成的,所以笔墨苍润。但我所用的摹本是黑白图片,难以确定何处该用花青,何处该用赭石,所以我通卷都是用墨画出来的,原作者敷彩的地方,我只能用淡墨渲染来替代。为了掌握黄公望的画法,我把长卷开头的一段残片(现收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反复临摹了好多遍,直到老师认为差不多有点意思了,再放手临摹后边6米多的部分(台北故宫收藏)。
刘:除了黄公望,你还临摹了哪些画家的作品?
隋:一路临摹下来,老师认为我临摹的比较出色的除了黄公望,还有宋代的郭熙,明代的唐寅和蓝瑛,明末清初的石涛以及后来的四王。同时我也对诸如《苦瓜和尚话语录》,《黄宾虹话语录》等画论有所涉猎。
刘:除了掌握技法外?国画训练还给你怎样的收获?
隋:在那个畸形的年代里,做工之余,能潜心进入源远流长的中国传统文化,这在一定程度上平复、安慰了我年轻并且求知若渴的心灵。
刘:除了临摹,写生训练多吗?
隋:1976年,我画出了生平第一张创作——《愚公移山山河变》。画的是崂山夏庄水库的景色,运用的是文革时期常见的新山水画法,是反复写生之后的集成。
刘:现在怎么看那段学习经历?
隋:那应该是在文革的背景下,一个年轻人在绝望中所作出的精神上的自我拯救,这一选择至今使我受益无穷。虽然我后来走上了雕塑之路,但艺术道路本来就不局限于具体的艺术形式。正是通过学习传统山水画,我才有机会较早地深入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所在。这为我以后选择当代艺术,寻找新时代的艺术语汇做了一个基础准备。
二、80年代山艺求学
刘:1980年你考入山东艺术学院雕塑系,当时的氛围如何?对你影响比较大的事情有哪些呢?
隋:这时候我已经养成了自学的习惯。除了完成课堂作业外,另有自己的阅读与实验。在学校阅览室里,第一次接触到欧美现代艺术的信息。当时曾把台湾《雄狮美术》杂志上连载旅法撰稿人吕清夫的长篇文章(介绍毕加索现代雕塑)连同插图完整地抄录下来,正好抄满了一个笔记本。那时候中国正经历文化启蒙热和寻根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走向未来”丛书中的《一条永恒的金带——东方神秘主义与现代物理学》。这本书激起了一代青年对中国古典哲学与文化的热情。我有学习山水画的背景,当时却立志要创造“中国的现代雕塑。”
刘:有这样的宏愿之后,具体的创作状态又是怎么样呢?
隋:我喜欢庄子的“齐物论”,就以世界万物价值齐一的思想为出发点,撇开学院的雕塑语言,开始尝试用手头最方便的材料与技术直接创作作品。比如使用雕塑泥时,就将其作为最终的材料进行直接处理,而不是按学院规矩,将其视为临时的替代性塑形材料。这一类方法一直保持在我后来的创作中。
刘:这是很有意思的观点,你最近几年坚持的“以物造物”的源头应该出自这里。这个思想有没有具体表现在你早期的作品中?
隋:1984年我毕业留校。1986年春天,我与江西陶院毕业的袁威青带领学生到临沂陶瓷厂进行创作实习。当时中国普遍以“实用”、“装饰”概念统领陶瓷艺术的创作,针对这种现象,我提出用陶瓷材料做成无实际用途的东西,这是我们当年所谓“现代陶艺”的基本理念。当时完成了一定数量的实验,摆脱了对于形象的依赖,根据材料特性寻找处理方式,初步形成了一种基于材料语言的工作方法。在作品中体现为完全的“物我一体”,或“我手即造化”。
这些作品大部分参与了当时山东的青年美术运动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