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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多苓画风与伦理的形成
作者:钟鸣    来源:品博艺术网    日期:2011-03-22

进入1990年代后,“新边疆风格”在他偶有延续,为数不多。《红色天气的马》、《舞蹈》、《正午的微笑》、《两个盛装的女人》、《两个下山的女人》、《秋天的风景》属这类作品。绕有余兴。较之《乌鸦是美丽的》一类,少了机警和综合的考虑,更偏重趣味。技法固然不弱,但在意境与想象方面,却弱了激活力与内在的丰富。看来,题材在社会、技艺与情绪诸多变数中,若延续过久,容易因老化而呈式微之兆,另一方面,许多题材又必给予长久多层面的关注,“天真的大众也希望艺术家能‘前后一贯’”29,此种两难,是可作为考察风格变化依据的。因为,这基于人的感觉与情绪无时不给予对象真实或抽象看法这样的事实。里德道:“创造的自由,可以说是确定与强化生命过程之自由(生命过程含有写实派的艺术),或是创造写实之新秩序的自由,此与生命过程有别,但是提高了人类孤立意识的独立精神力量(含有抽象派的,及形而上的艺术)”。选择可以根据某一艺术家的处理而实施。可能选择含有相反情感的态度,或采取完全的办证法过程。”30显然,何多苓在美学上是取法辩证的态度。

1991年,何多苓再次赴美办画展。此间,有《今夕何年》问世。这幅作品,可说是他第二阶段之始。首先,它结束了“新边疆风格”必涉猎的少数民族题材。它既是乡村的,也是都市的(若联想知青岁月),有浓厚的人文旨趣,与《青春》似乎异曲同工。两者都想给时间以特别的诠释。《青春》似乎切入的是人和自然,《今夕何年》则表明破释东方内沁的企图。前者更秉承社会的意义,后者则富艺术趣味。何多苓性格偏阴柔,敏感多疑,对偏复杂或简单的两极事物,同样极有极细微的解析力,故艺术手段之采用也最精到。就绘画来说,它往往从光与色的运用表现出来,就总体风格看,他属擅长补色运用中的佼佼者。从理论讲,补色之混用,彼此会变得沉淀,最后达到中性的灰色,没有一色占优势。故有人把补色称作是“互相完成”。这方面,何多苓可说游刃有余。《亡童》、《乌鸦是美丽的》、《偷走的孩子》、《小翟》等代表作,都见出这手法的特征。《今》也不例外,但似乎更丰富。女孩的红袄,使整幅画形成一种冷暖封比,而他偏爱的白色(蚊帐被单)又给以缓和,就更见层次的丰富与色彩的饱和,荡漾着一种前凸勾人回忆祥和而忧愁的气氛。

在光的表现方面,由于补色的运用和酷嗜白色基调,加上构图平面化的倾向,光在何多苓那里日趋主观。它来自于一种寂静,一种既是伦理的,也是生理的寂静;同时,也来自历史的死阴谷——这点尤其该注意《亡童》,在光线表达上提供的线索:“寂静不是黑暗。寂静为光扩散,等待着凝结于光,语言之光。”31光的凝结,在他有许多方式:如《青春》单一的自然光;《小翟》中,自然光和物体漫溢之光的折射;《被惊醒的女孩》表面受制于现实,实际完全主观化的光线:《乌鸦是美丽的》对光实行平面抑制;在《今夕何年》,光同时来自内空间和外空间。这一切运用,都出于极内在的需要,便证明着“光不被‘使唤’”32,却能创造的原理。

另外,构图上,他试图解除隔离和透视的魔障,以双重空间背离了焦点透视的法则。床从茅舍剥离,人从床剥离,脸和镜子月亮折射,层层分离,又层层制约,内景外景共存造成平面构图的效果。也就此萌发了对剖析纯粹空间形式的兴趣。其中,被隐去的房屋梁架,呈仕女画特征的手势,被男性社会对象化了的、女性的历史性幽怨,在他目前的“情境女性绘画”系列中,有更深入的发挥。《今夕何年》用他自己的话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充满乡愁。”异国飘蓬,思念故土,是一层;而“美国经验”的结束,为第二层。

记得,回国后,曾听他说过,在西方,他去过不少展览馆和博物馆,见了诸多大师级作品,无论技法与方法,都趋于极至,尾随其后也只有重复的意义罢了。因此,和画坛其他最聪慧者一样,他深知在中国传统绘画寻找机缘的意义。这里,我们看到,若以徐悲鸿一代重拾国粹为参照,选择的两难,便再次幽灵似地徘徊而出,艺术的陷阱往往就设于此地:是重蹈前辙而殁,还是多少给予艺术新的机能,或局部加以改造,这既取决于历史氛围,又取决画家的综合能力与方寸之间的忖度。有人就曾对《乌鸦与男孩》中大面积空白,予以“八大山人”的戏谑。其实这既是诋语,又是一种恭维。今日的作品看,何多苓与其它有类似困感的画家,较之徐悲鸿那代,显然是进了一大步。

从《今夕何年》到目前为止,何多苓在第二阶段中,总体来说有两类作品产生:一类貌似即兴之作,如由“美国经验”诞生的一批油画速写,都大致用了印象似的画法。这些画,最能说明他瞬间捕捉光色的能力和轻松洗练的笔法,与刚从国外回来有关。风格时有互渗,是他贯有的特征。其中《奔跑的女人与马》谁见谁爱,因它表现最无拘束,酣畅淋漓,深得印象派的精髓,也是他“‘静止’是绘画最大的缺陷,又何以不能成为最大优点”之实践。可惜,这随意见工的匠心,因情绪中断,未给予足够的延长。而《少女与马》则明显流露出融东西方绘画志趣的痕迹。不过较之《迷楼》和《庭园方案》,这些都还只能算作练习,因后者――即第二类,才是他真正在题材、意识、技法上给予都市主义综合突破的。

《迷楼》由四幅风格既关联又独立的作品构成,分别命名为《春》、《夏》、《秋》、《冬》。 这里已见出,尺寸与方法的改进。第一阶段中,他的作品,尺寸偏小,且以独幅为创作单元。到1990年代,他意识到其中的局限,故画《迷楼》时,租用了较大的画室。而从题材单一的处理到同时并列多元地处理,乃是方法和都市主义意识的根本突破——因为,现代都市的生活经验,是明显分裂与综合的,故现代主义严格意义上,以艾略特《荒原》和毕卡索《少女们》为分水岭。因他们都“帖瑞西斯”33式地创造了分裂综合的形象。

《迷楼》典出唐代韩屋的《迷楼记》。小说描写著名的隋炀帝,住“壮丽显敞”的宫殿不过瘾,又让工匠经数年之久营造了“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栅,互相连属,回环四合,曲屋自通,千门万牖”的迷楼。这个原型故事,提供给何多苓的,仅仅是经现代意识折射后的一些人文观念:如空间与隐私、仕女的符号学意义、被旁观和窥视形而上化的园林闺事、与人对立的动物图腾等等。何多苓赋予这组画的是唯美的形式主义和人文精神的双重拆解。四幅画,就像一个虚设的人,通过一个虚设的镜位——迷楼,观赏到的外面的四季光景。或者说,是一个旁观者(艾略特正好也称“帖瑞西斯”为旁观者),画家自己穿过时空的迷雾看到的、也暗示给观众的四种迷楼光景。这种光景,又都透过对中国园林建筑设计一般的心理分析,进入到静态的人文景观,表现出东方(这里可见美人的广义性)内向的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文化分析的动机非常明显。而你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纯美学的。这里有个潜隐的文化契机需加说明。欧洲人自十八世纪以来,对这种文化便倾慕已久,而且也获益匪浅。本世纪初,就有欧洲学者说:“我们欧洲人在开始接受古代中国的教育了。”34这里的教育与影响,显然是指建立在东方华贵、浓艳、效法自然、重情主义之上,整个的人文成果,包括含蓄寂静的民族性,瓷器、丝绸、纺织、漆器、话本、影戏、园林建筑等。歌德《浮士德》中出现的“结晶人”——荷蒙库路斯35,封闭空间的人工制品,就是指中国人。从十八世纪盛行于欧洲的洛可可装饰之风,到狄德罗和托尔斯泰,从民间瓷器到皇室漆柜与法园缕画,从启蒙主义的莱布尼滋、伏尔泰到重农学派的魁奈,再从惠斯勒、比亚滋勒、歌德、到印象派绘画,从英国的中英式花园到德国的中国桥……哪一种未遭中国文化直接或间接的辐射呢!而现代艺术中,能由此审视绘画之渊源与潮流,以及个人可能风格的人并不多。所以当何多苓在现代绘画意识的沁润之下,以熟稔的技法,对古风进行滑稽模仿,通过建筑破译文化寂静的形态时,我们便该觉察他特别的用心。

纵观何多苓至今全部作品,《迷楼》并非其圆满之作,但却无疑是他绘画生涯中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它有以下几个明显的特征:首先,这组作品的人文景观抽象后,取代了他以往最擅长的自然景观,为摒弃抑制传统透视、轮廓与明暗对比及时空之表现,重建构图秩序,定位今日“情境女性”风格类型提供了重要契机;第二,作者赋予了绘画浓厚的建筑美学的趣味。当代画家,见过融汇雕塑或中国木构建筑中斗拱一类,但把园林建筑空间造型诸事物(如亭、榭、台、胡梯、粉墙、风窗、屏门、楼山等)和手法(相地、立基、野筑、委曲、隐现等)用来实施绘画意图,及敷彩施色者,却极为少见。这些阁、梯、桥、墙,在画中,不光起着分割空间的作用,也暗喻着某些古代也好,现代也好,都主宰着我们时尚的人文观念,像隐私、思春、色情与青春、媚俗和幽怨等等;再者,每幅画中,那种人的生存的孤独和寂寞感,有很深的社会学意义,尤其对现代日益分裂的都市人来说,而这又以动物(原始生命力和动力之象征)和呆板封闭的窗户、墙壁、石阶之对峙加以反视。请注意,老虎、豹子、唐马、水獭,在汉语符号中,与色欲、踏春、丰艳、争宠、孤寂、生殖和植物崇拜有关。这三方面的综合,显然在不失画家贯有的素质前提下,使作品因多义和神秘构成了新的趣味,张力也因这趣味的衍生而呈现。

建筑入画,在他形成风格——或用贡布里希更准确的话说是“选择情境”(Choice situation)绝非偶然。我已说过,何多苓的感受性与分析力极强,长久生活在都市——各种各样的都市,难免不关注建筑这都市的外套,作为物质,它是实际的存在,作为符号,则又是精神的延伸,显然最富于时代变化的特征,具有一种客观规范我们生活方式与行为的能力,所以,也就最具攻击性——就专业而言,它表现为布鲁诺说的“建筑规划学”与实际的冲突。1993年,上海商业繁华地段书店搬迁(何多苓当时正在那里),引起公众舆论哗然一例,足见社区设计,不光涉及功能,也涉及不同阶层的利益;另外,它表现为一种焦虑,由对理想城市(有人称它幽灵)的渴望而引起。用马尔库塞的话说,就是 “富裕社会的紧张和负担”。就具体的社会形态而言“富裕社会”既是现实,同时又是现实的一个目标,一个允诺,尽管它很深地影响着公众意识,但条件不成熟时(现实中常发生),便多少属于卢卡契所说的“虚假意识”。但建筑本身却不虚假。我们每天都感受着它,且异常敏感。他实体而客观存在着,并不亚于都市人眼中日益淡漠的大自然。用了波德莱尔“象征的森林”来形容它,再恰当不过。或许正因为它这样的结构性,作为“富裕社会”的象征,也就最容易为大众意识所分析。不光建筑师,城市规划人员,都市首脑,社会学者在那品评着,其实,这对一个普通人影响更甚。包括不断让位于高楼大夏的市民阶层与拾垃圾者。在一味追求庄严宏伟,欲置社区于静态、沉闷而非人性结构之下的改造中,存在极危险的冲突:即古典城市封闭格局的拆散,与大众传播之扩散所聚集的人口过剩,加速了获得安全感与疏离感之间的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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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字:何多苓,画风,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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