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刚完成的《中园》观念书的结尾写道:“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山峦是神奇的。那是1961年,当时六岁的我与祖母坐火车去我的家乡浙江上虞,途径杭州时我问祖母,车窗外那黑黑的庞然大物是什么?祖母告诉我是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山啊!出生于上海大城市的我,总算第一次结缘于大自然了。我与祖母那次的经历在我画水墨画时常常记忆犹新。从我热爱涉足名山大川,去体验其雄浑持久和连绵无尽,从搜尽奇峰打草稿,到如今我最爱的绿色森林书法与河道书法所原创的园林城市的大地艺术与规划设计,我的生活与艺术从来没有离开过对大自然的盎然兴趣。1971年在初中的我开始研习山水画。1979至1981年在浙江美术学院为陆俨少先生的研究生。1981年至1987年我任教与浙江美院国画系山水专业。在85新美术运动早期已进入我的创作鼎盛时期并开始创建当代观念水墨艺术,水墨装置艺术和水墨行为艺术。
1987年去美国时,大家叹息我离开水墨界是一个损失。但实际的情况是大家未知的,即我从未停止过水墨演进。1999年至2006年间我以中国人发粉创作了炎黄基因墨,以绿茶叶创制了绿茶宣纸,谷氏简词系列水墨画,水墨行为艺术的文化婚礼系列,水墨与动画系列等等。2008年至今的绿色森林书法与河道书法为观念意向的《中园》。
五千年文明的自然观一直伴随着我。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潜移默化,常常是意识不到的一种存在和体验。一天一位朋友对我说,你的《中园》创意终于将你的山水画搬到了大自然,成为自然风景中的景观!那时我恍然大悟,我一直延续着我对大自然的惊讶,陶醉与崇敬。我会如此地将山水画创作回归到自然景色中去。将五千年文明的自然观与当代绿色生活的理念融入绿色森林书法与河道书法的中心观念与意向的《中园》,将山水画的美学古训“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化为“中”得心“园”的如是说。常常有一些朋友说我实现了美国梦。但无独有偶,一天一位美国朋友对我说你在实现中国梦。我想了一下回答说:对呀,《中园》会圆了我的中国梦!
1971–1979
那是在我初中和高中的日子里,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地展开。我与其他同学一起经历了停课与复课闹革命的风风雨雨。由于我有一技之长的美术能力,我成了当时上海烽火中学大字报专栏的美工。由于我的兄长画画,所以我常常请我哥哥指点我的中学里的大字报宣传栏的刊头画和美术字等等。我特别记忆犹新的是在我哥哥的指导下临摹金训华烈士那张奋不顾身地在大浪中为营救他人而英勇献身的英雄事迹的素描,那是给我的中学做大字报专栏报头的。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那时满腔热情地参与文化大革命的美工经历,却影响了我后来一批伪文字系列观念水墨画的构成因素之一!
杜春林老师是我们学校唯有的一位美术老师。他的至交是一位刚崭露头角的新国画山水画家叫许根荣。他因与戴敦邦一起创作的连环画《水上交通站》而名声鹊起。经由杜春林老师的介绍之后我就拜他为师,并常常去他的家里请他指点。他的影响使我从一开始就以创新为本,而不是从临摹唐宋元明清的古画和介子园画谱入手。除了许根荣老师的山水画之外,我最早接触到的是李可染的山水画。之后我水墨画中的淋漓墨晕和微妙的墨色变化是得益于李老的。
1973年正值我高中毕业之际,幸运的是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在文革后期重新开始招生。解放初由于我父亲的工作被调到闸北区财政局,我们全家从南京东路外滩搬至闸北。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在文革后首次招生,我家所在的闸北不在招生范围之内。尽管如此,我仍然报名争取。记得当时我送的作品是徐悲鸿和尼姑拉菲沁的素描摹本及牵牛花竹刻等。我最后幸运地成为全上海十一位破格录取的学生中的一位。
我进了上海工艺美术学校之后,那时我们并没有挑选专业的权利。是破格录取,当然既侥幸又荣幸的我,也根本不在乎分到什么工艺美术专业。我被分配到了东阳木雕班学习在传统家具上的浮雕。一直到木雕课程开始,我才恍然大悟我对此木雕工艺专业毫无兴趣,而且总觉得学习木雕工艺会妨碍我做艺术家的追求。在上海工艺美术学校的三年时间里,我在东阳木雕专业课程基本上只图过得去。常常还趁木雕课老师的不注意,轻手轻脚地溜回寝室去画我挚爱的山水画。有几次被木雕专业的楼师傅发现并找回木雕教室。
在上海工艺美术学校的那些日子里,我记忆犹新的是全班同学去江南造船厂画工业题材的风景速写。我总是孜孜不倦,起早摸黑。但最使我津津乐道的还是去黄山茶林场体验生活和写生。清晨云雾山中而诗情画意,我们背着采茶的竹篓上山采摘闻名于世的绿茶黄山毛峰。更中我下怀的是去黄山写生。那是我毕生中第一次亲临名山大川!那是多么激动的一刻,连我用炭笔写生的手都兴奋地颤抖。在大自然的云海峻岭里,我第一次感到我是她是一部分,我的灵魂已经在飞翔。那是如此地壮丽优美,如此地无与伦比!
来到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后不久,我的班主任许世煌老师有一次关切地问我:“你的祖父谷剑尘还好吗 ?”。我当时很诧异地反问,为什么许老师提及我的祖父 ?“他写得一手好字。他是著名的中国电影老前辈和戏剧家”。父母从未向我提及祖父的任何事情。而我的记忆里的祖父只有三四件事情,文革开始了的时候,和田路小学停课了,我们还要常常监督老师们的站立墙边的自我反省。我当然不知道为何的。那时我祖父在家里办起了学习班,临近的几个同班同学一起学习。第二件事是红卫兵抄家好像是冲着我祖父而来的。最后我记得很清楚家里的墙上贴着批判我祖父的文章。他独自居住在家乡绍兴的一灶头间,中风而死,我父亲当时因迫于与他右派的父亲划清界限而无法亲身去送葬。一直到几年前,从我母亲在我50岁时写了有关我儿时的回忆录(生日礼物)中,我才知道我母亲怀孕我的时候,我祖父进了上海的提篮桥监狱。他曾写就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本有对话的话剧剧本,最先在中国电影史上提出导演中心说,他选著的中国电影通史是当时最完善的一本,他创立的戏剧协社是解放前活动历史最长久的一个戏剧团体。 而我的祖父仅仅念了小学而已,在旧上海的一家保险公司里做职员,即现在的外滩三号。前些天,我的助手张,在网上书店找到了两本我祖父七十多年前出版的旧书《现代戏剧作法》和《岳飞之死》。我把她们作为庚寅虎年的春节礼物送给我父母。我为何在此提及我在工艺美术学校涉及我祖父的一事,是因为以上有关我祖父的故事,那时一直在鞭策我的专业生涯。
言归正传,上海工艺美术学校是原来上海社会主义教育学院的旧址。 顾名思义,此教育学院是给资本家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就那时来说,校园的条件是很优越的,河流环抱的校园在春天是桃红柳绿。因在上海的郊区嘉定县,所以我们都是住读生。早晚与周末我自己的时间是充分的。我废寝忘食地研习新中国山水画而闻名与同学之间。故一直被认为是一个一心一意要成名成家而轻视工艺雕刻,只专不红的学生。所以当然失去了留校当老师的机会。但那时也从来没有感觉到我后悔什么。实际上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性格,使我在遇到生活,教学和创作里诸如此类屡见不鲜的不快意的事情时根本不在乎,我也从未把它们放到心里去。
1976年我从工艺美校毕业,同样我们没有工作选择的余地。除了一两位留校的同学之外,我们全班被直接分配到了虹口区北四川路和新乡路口,临近横浜桥的上海木雕一厂。木雕一厂的产品为传统的东阳木雕,以生产各种各样的传统家具上的浮雕见长。文革后被上海工艺美校首届破格录取的我,在雕刻车间工作不到一年,又一次被幸运地上调到设计室。这使我有更多的时间接触美术和自由支配上班的时间了。为了节省时间,我常常要求作为工厂的民兵夜间住在厂里安全执班。这样本要花在上下班挤公共汽车的时间就可以去画画了。那两年是一段精神舒畅而浪漫的日子。在画山水画的同时,我也研究古今中外的美术史论和文学。我自编了当代诗歌集子。
花卉画家曹简楼先生是吴昌硕的学生王个簃的入室弟子。是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工艺绘画班的兼职老师。因为在东阳木雕专业,我无缘听他的课。1976年我毕业于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后,我拜了曹简楼先生做私人老师。从那时起我开始接触正统的诗书画印的熏陶。吴昌硕的没骨大写意的境界与金石篆书入画的浑厚凝重风范对于我的影响,现在看来是在于我的水墨世界中追求博大精深,雄浑神秘的境界,也许也一直影响到我后来的《联合国》与《碑林 - 唐诗后著》等大规模的装置艺术。那时的我每一个周末上午必去住在长乐路和茂名南路口,兰生戏院后面的art deco公寓的曹简楼先生家中画室。显然可以看出曹简楼先生在旧上海经商的富裕痕迹。可以想像画画花鸟画是曹简楼先生的一种优越生活条件下的专业式的业余爱好和生活品质的一部分。解放后,当然经商不成了。但依曹简楼先生娴熟的花卉画技艺水平,又是吴门画派的入室弟子,顺理成章是出色的职业画家了。如南宋画院的宫廷体制,解放后各省市,甚至省份的小县城都相继成立了中国画院。培养出了一批以沿袭传统的职业国画家和一批社会主义主题式创作的彩墨画家。如此优越的条件就是象曹简楼先生在解放前经商时没有可能有的奢侈。旧上海曹简楼先生的一家虽然中产,却是经商而来的。画画是无法谋生的。在师承曹简楼先生的日子里,我能感到他做职业艺术家的满足。当时我在学习的过程中已经明显地体会到了,除了我能学到的花卉画以及篆书和篆刻的传统技术之外,艺术在本原上,文化上,历史上与当代性等等诸如此类的创造性的关键的问题,是无涉及可能性的。比较我后来在浙美师从陆老时的感受是不一样的。陆俨少先生的绘画是他深厚的文化上的修养所致。解放后的画家中,我没有见过有谁的诗文提拔可以与陆俨少先生相比拟的。记得陆老写一手惊座四方的文言的赋与散文。京城的大画家们却只能落“穷款”了。而李可染老师为此却独树一帜,创造了一种艺术性很高的的“穷款”。 当然谈论到朱耷极限的简约,精炼,丰厚和笔法墨法的无人之境时,李老的风格就显得风俗,浅显和做作了。朱耷想要说的要表现的,是古今中外的人文所要顶礼膜拜的!诸如此类的思考在我进入浙美之前时不可能的。 所以不难想像为何潘天寿先生执意要将陆俨少先生从上海请到杭州的道理了。那时上海的中国画院如此匪对陆老,也许我要问的是上海中国画院在那时又有谁的水平可以企及陆老的?正是那段艰苦的岁月陆老画作了一生的精品!
1976年也是我专业生涯的一个起点。我的两幅革命圣地山水画首次入选在上海美术馆举办的庆祝八一建军节的美术展览。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上海市的美术展览。1978年秋,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山水画专业的姚耕云和孔仲起老师来找我,问及我是否愿意去报考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山水画专业在文革后第一次在全国范围内招5名陆俨少先生的研究生。姚耕云和孔仲起两位老师说是因为他们在上海美术馆看到了我的两幅革命圣地山水画印象很深。